第七章 高唐赋

袁慎步履款款，如足下生莲，端着一副世家公子儒雅的体态，步子稳健，掠过一众女娘的目光，行至程老夫人面前，广袖一挥，两袖生风，笑意淡然，屈身作揖行礼。

袁慎在下胶东袁慎，问老夫人安。

程老太太连连称好。

程娮拢了拢衣袖，待那人走进来后内厅女娘便一阵喧闹，程娮方才与那二人拌了无用的嘴，此刻听着喧嚣只觉得心口发闷，见一旁的程少商也起身欲离席，程娮便也理了理裙摆，随着起身离开了内厅。

殊不知，她起身之时，袁慎的目光良久停在她身上，随着她一同起身，又目送着她离开了内厅。

……

程娮与程少商匆忙赶出来的急切，此刻二人都只是薄薄的一件单衣，对于晚冬的节气而言，寒风入骨，叫人打脚底生寒。莲房与芰荷匆匆取来了自家女公子的披风，要给二人披上。

程少商伸手挡住了莲房的动作。

程少商我宁愿是冻死，也不要和她们坐在一处。

程少商这些人张口闭口嘲讽于我，我不耐烦与她们斗嘴皮子，出来顺顺气。

程娮知晓自己的身子，乖乖接过来穿好，见一旁的程少商推拒了莲房递过来的披风，知晓她因方才的事气不顺，但数九寒天若是真冻出病来，遭殃的也是自己，便将其从莲房手里接了过来。

程娮阿姊何必用自己的身子与她们置气？她们的错，何必惩罚自己。

言毕将披风复披在了程少商身上，又将其拢了拢才罢休。程少商不好推拒程娮，又觉她言之有理，便顺着她的意思，系好了颈前的绳子。

程少商我且去透透气，娮娮，莲房你们不必再跟了。娮娮体弱，快些回去吧，莫要吹病了。

莲房方要反驳，程娮一把拉住了她。

程娮好，阿姊也要当心身子。

程娮心知程少商心中所想，于家中，萧元漪便觉着她自幼被葛氏养废，觉得她不知礼数，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坏的，比不上程姎，更比不上程娮。可这只是在家中。

如今看来，外人的念想与萧元漪是一样的。

于内于外，她都是那个不知礼数，不通晓事理，大字不识几个的蠢笨女娘。

可这又如何怪得了她呢？

这般一想就如同陷入了死结，如何也结不开，与其劝说她，倒不如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捋明白。

……

程府除了程少商扎的秋千，还有一处是程娮分外喜欢的地方。院子东南有一间书阁，程氏虽为农家起业，但这些年来程始与萧元漪在外打拼，程二郎又博学广闻，程姎也是饱学诗书。新宅方迁，便迁出了一间书阁，其中不乏程二郎与程姎抄写的范本，屋子内充斥着竹简的清香和上好墨汁的浓香。

程娮别了程少商，也未急着回去，她又何曾不因为那二人心里烦闷，也不愿回去见那二人，更不愿听那满座关于袁善见的喧嚷。

便是听见了就觉着气短。

程娮随手从架子上取了一本《高唐赋》，瞧字迹不似程姎，应当是她那位未曾见过面的二伯父所誊写的。

程娮读着读着，只觉那一句写的极妙，复读了一遍，不自觉便念出了声。

程娮其始楚也，榯兮若松榯；其少进也，晰兮若姣姬，扬衭鄣日，而望所思……

袁慎忽兮改容，偈兮若驾驷马，建羽旗。湫兮如风，凄兮如雨。风止雨霁，云无所处。

程娮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响惊着，警惕地瞧了过去，见着是那件熟悉的长衫羽扇，长出了一口气。

程娮袁师兄下山后可是学会了不少东西啊。

袁慎闻言挑眉，似是有些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袁慎比如？

程娮比如走路悄无声息，比如如何让满都城女娘对你倾心？

袁慎垂眸淡淡笑着，这一番话也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讽他，广袖一收背于身后，瞧着程娮手里的《高唐赋》，凑近了几步。

袁慎程师妹此番下山也学会了不少东西，真是长大了，都学会看情赋了。

随即伸手夺过了程娮手中的竹简。

程娮伸手去抢，只见那袁慎仗着比她高出一头的优势，抬高了手就是让她拿不到。

程娮怕弄坏了程二郎的竹简，垫高了脚去够，险些扑在袁慎身上都未能拿到。

袁慎程师妹这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儿郎了？

袁慎其始楚也，榯兮若松榯；其少进也，晰兮若姣姬，扬衭鄣日，而望所思……

袁慎这是思君成疾了？

程娮听他这一番话，气不打一出来，一把拽住了袁慎抬高的手臂，袁慎只觉得被她碰触到的皮肤被炭火灼烧了一般，头脑空白败下阵来，顺着她的动作放低了手臂。身体也随着动作向前俯身，目光盯着近在咫尺的程娮。

程娮气呼呼地趁机夺回来竹简抱在怀里。

程娮袁师兄已然弱冠一岁了，如今还未婚配，不如先管好自己吧。

程娮将怀中的竹简放回了架子上摆好，绕过了袁慎，跺着脚离开了书阁。

袁慎耳廓通红，似是半晌未回过神，待过了许久后才想起，自己来寻她是要让她给桑舜华带话的。

只是见着她读情诗，不知为何心里一急，便将此事忘在了脑后。

可是她有没有心仪的公子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如若真的有，那人定是比他更适合做她程娮的夫婿。

感情与婚姻相比，只是最不重要的东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