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慕之心

简叶和我许下约定已经是两周前的事了，这半个月的时间内，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去上学。至于他，大部分时间以蛇形缠在我身上睡觉，等我放学后就会以人形陪我回家，偶尔会以买衣服、去图书馆之类的借口离开，回来时身上总是有股奇怪的味道。应该是我现在的嗅觉变得更灵敏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味道被放大了也说不定，于是我便不再深想。他一直以小孩子的样子示人，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我的一个玩伴。

竹马吗？他其实很少和我一起玩，毕竟，他实际上是个年龄不知道多大了的成年人。我对他的刻板印象是书呆子，常常抱着书看，美其名曰是在帮我找解药，但在我悄悄翻了那些书后我便意识到他根本就是嫌我幼稚而单纯不想和我玩。

可恶，既然觉得我这么幼稚无聊，干嘛还要答应我陪我长大！我心里愤愤地想着，完全没有注意我最想躲避的人站到了我面前。“这个给你，等会体育课和我们一起玩哦。”古月，家境好一号，班级的顶层人物，连小霸王一号都要听命的对象，伸出的手里有一颗粉红色塑料纸包裹着的水果糖。显然给糖的对象不是我。

我旁边的女孩先是愣了一下，便接下了糖果。“呃……谢谢。”古月笑盈盈地看着她，视野里没有其他人，我比空气还多余。

“她在向你示好，就是想让你别和我玩，体育课你就和它们一起吧。”我向和我并行的女孩说道。这句话也是多余的，特别是不该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我不应该干扰别人的判断，但我还是因为不安说出了口。女孩儿曲线流畅的鹅蛋脸上，细长浓密的睫毛下垂，隐藏起与年龄不符的忧郁，“上次我生日的时候她问我要不要蛋糕，我说要，结果并没有什么蛋糕。她说的话从来没有兑现过。”她说着本该伤心的话，却一点情绪都没有。

“那你还……”

“这个？既然给我了我就收下，又无所谓。这不妨碍我不喜欢她。”

明明你曾经很喜欢她，我也是。收到糖果的女孩叫许这，她是我的伙伴，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人。古月活泼可爱，家境殷实，总是有我们看也没看过的花裙子和想也没想过的零花钱，加上她热情好友的性格，任谁都会很喜欢她，我们也不例外。

最先被古月抛弃的人是许这，因为讨厌她对什么都不表态的性格，觉得这样很蠢。从许这不再和我们一起玩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其实我也已经出局了，毕竟擅长弃舍之人只会视相守为同情。没过多久我也被古月踢出了圈子。我马上去找了许这，她收留了只是害怕寂寞的卑鄙的我。

她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一起的吗？不，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她只是来者不拒，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她是个常把“无所谓”挂在嘴边的人，万事皆允，仿佛对任何事都不以为意，厌倦了就舍弃、被背叛了就断绝，同时也不希望别人对自己倾注太多的感情。而我厌倦了被要求作出所谓的是非判断，渴望一个看什么都中立的同伴，同时我对别人的感情也都是点到为止。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并对这种虚假的情谊和真实的羁绊乐此不疲。因此，我最喜欢她了。

午餐时间，我们排着队等待着分发食物。一个男孩突然撞了我一下，抢过了我手中的碗。是小霸王二号。“听说你脚踏两只船啊！哈哈哈，看不出来呢！”他将他的碗和我的碗相撞，砰砰作响，嘲笑的眼神仿佛在对我说：「这就是你干的事！」

“是谁呢~”他故意拉长声音，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正如他想要的那样，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包括古月那群人。准确来说他们一直都看着这边。“听说”两个字刺痛了我的心。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羞红了脸去抢他手中的碗，可怎么也够不着，只能在心里祈祷他不要说出名字。

“答案是江越帆和陈小虎！”

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我全身的毛孔都缩紧了，脸烧得通红，心脏差点跳出我的喉咙，赶着去拥抱灼热的空气。求求了，千万不要听见！我在心里哀求着，视线飞速地搜寻着他们的身影。

幸好，他们俩都不在。

“喜欢两个诶。”，“哇，好不要脸。”，“江越帆好惨啊~”，教室里的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我竟然怨恨起来简叶赋予我的能力来。为什么他今天偏偏不在呢，明明这次我绝对不会挣扎，会任由他勒紧我的脖子，直到把人生折断。

江越帆，一切都是从这个人开始的。他的脸十分有混血感，配上那一头深棕色自然卷的短发，精致得总让人误以为他是外国来的小孩。但吸引我的并不只有这一点。他的成绩也很好，是班上仅次于我的第二名。虽然我是第一名，但是他实在是一个强劲的对手，稍有不慎便会被他领先一步。我费劲心力保持第一名的位置的原因之一也是他，只要我待在那个位置，他想要超越必须得永远盯紧我。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欺负我。所以，他是特别的。

错就错在，认为他是特别的人不止我一个。在还是古月小跟班的时候，她曾再三逼问我喜欢谁。当时，我觉得自己配不上江越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他的名字。这时，古月说她喜欢江越帆。听到这个秘密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开心，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我们不愧是好朋友啊！并且我最好的朋友与我分享了她的秘密！当我也高兴地分享了我的喜悦之后，共享秘密的我们本应该更加亲密，却一切都变了。

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错就错在没有意识到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喜欢任何人。我对古月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我有多么喜欢他，同时还把自己对另一个男孩也有好感的困扰告诉她。那时的我，错就错在倾述自己的少女心事时忽略了另一个少女的心事。所以我一次也没有责怪过她，因为错在于我。

那天之后的生活，变了，孤独的悲鸣在时间的洪流中逐渐不再声嘶力竭，麻木只能是最终的归属。在学校里，我和许这总会莫名其妙地被隔得很远，回家的路也是相反的，我们能够交谈的时间大部分只有回家后用老式座机煲上几个小时的电话粥，或许我们现在的密不可分正是在这之中发现了彼此的乐趣之处吧。

让我能够战胜孤独的还有江越帆，他是我每天还能想去上学的动力。每天只要一看到他，一切的阴霾都会消散，心跳总会随着他的笑容起舞。我总会悄悄偷看他，最近我的余光发现他也在偷看我，视线交错的瞬间摩擦出悸动的花火。「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他的小作文让我证实了这一点。

有一次，老师布置了一个以“二十年后的自己”为题的小作文。虽然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但江越帆写的内容却死死烙在我心里。我抢过他的本子一看，「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班长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个“班长”作为他小作文里唯一的女主角，不就是指的我吗？因为现在的班长明显和他的好哥们玩的更暧昧，那「班长」就只能是曾经放弃班长之位的我了。我坚信于此，欣喜之情不由分说地跃动起来，却没想到他一巴掌打在我脸上，连忙把本子夺回去。

如果这是青春的羞涩，那我也能理解。对于他也好感于我这一点，我捂着有些火辣辣的脸颊，依然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如此，他是不会站在我面前的。“抱歉之前打了你。”江越帆有些不好意思。我从没想过他会主动跟我说话，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这周六，下午三点，体育馆。”

“什么？”

“你来不来？”

“来！”我意识到这不就是约会的邀请吗，兴奋地答应下来。

数着秒终于到了周六。我在镜子面前反复看身上的裙子有没有穿好，还把最喜欢的那本《动物世界》精心地包装好，想要送给江越帆。我只字未言，心却无法自我约束，无法平静下来的内心连我自己也害怕起来。

“你现在就准备会不会太早了，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体育馆也不远。”简叶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书，他显然已经很熟悉我家的床了。“这可是约会啊！约会！我当然想要早点去等他。”我看也不看他，心里吐槽蛇这种生物根本不懂少女的情感。我已经迫不及待，强行的忍耐只会抓伤自己，于是我拎起礼物袋子准备冲出门去。

突然，简叶翻身下床，向后拽住我的手。“早点回来啊。”，他的下巴轻触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吐着热气。如果他真的是拥有这种体温的人类的话，一定会在某时某处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吧。我敷衍地应答一下便动身离开了，关门的时候仿佛还听到了他轻声的嘟囔：“少女的感情啊……”

下午三点多，热浪依旧，不停地冲击着我的身体，我不断地数着面前经过的人，即便他们不是我的心之所向，但我等的人一定会从人群中向我跑来。人来车去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在烈日下燃烧着激情，热得我有些恍惚，不过他一定会拿着透心凉的汽水向我跑来。

「再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就好了，他一定会来的。」漫无目标的我在匆匆忙忙的身影中格格不入，只有像我这种悠闲无事的人才会总是默默地向后拨指针，忘记半个小时的概念。汗水浸湿背部，少女瘦弱的轮廓若隐若现，我忍耐着行人异样的目光。明明自己最擅长忍耐了，却为什么始终无法忍耐想要见你的心情。

我随意坐在路边，已经不再在意自己有多喜欢这条裙子，撕开想了一个晚上的包装，拿出袋子里的《动物世界》看起来。一开始的兴奋与期待终于被冲刷得消失殆尽，我对夏季的感情也变得厌烦不已。漏斗蛛科、红头蜈蚣、带斑壁虎、金环蛇……说不定简叶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他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回去吧。

踏进屋的一刻，凉风袭来，可它凉不过我的心。竹席的边缘被磨得有些翘起，如果坐下时不小心，恣意立起的竹签很容易会划伤人。席上的夏凉被还是如我离开时一样软趴趴地铺着，只是旁边又多了几本散开的书。见到我一脸苦涩，简叶居然还能笑着跟我说话。“你回来的正好！你看！”

“什么正好啊！你也在嘲笑我吧？连约会的时间都会记错，我真是个蠢货！”明明和简叶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却忍不住冲他发火，我真是个蠢货！

简叶想说的后半句话被我卡了回去，我们之间的时间一下子停止了，肆意地呼吸就会受到惩罚。果然，他也会讨厌我的吧，我在心里苦笑。空虚和寂寞扭曲了我的表情，我的弱点再次被痛击，眼泪不争气地滚下来，难为情却也遮不住。简叶再次开口时，时间才又开始流逝。“你怎么会记错时间呢？明明和我约好的一样早早回来了。肯定是他记错了时间。”他捧着我的脸帮我擦着眼泪，耐心地拂去源源不断滴落的水珠。

好不容易清晰的眼眶又模糊起来，一想到你的温柔和他的谎言，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我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他给我展示了他刚才想让我看的东西。只是西瓜而已，但被整齐地切成了小块状。原来他知道我不喜欢吃整块的西瓜，因为我讨厌脸粘上西瓜的汁液。“来，啊~”一小块西瓜碰到我的嘴唇，是冰镇过的。冰凉的触感一下子退去了眼泪的滚烫，甘与咸混合着，流过喉咙。

只能品尝苦涩的我该怎么面对被你灌入甜蜜的夏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