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觉得有些失真,当把手上的铅笔放到他手里的时候,她总是担忧这个陌生人的状况,指尖传来的温度低的吓人。然而他非常警惕,任何礼貌性的询问都会被百分百拒绝。明知道结果的事就不要去做了。
不过这种感觉很神奇,余温看着他,发现他灰蓝色的眼睛十分专注,注意力集中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这样。他看起来把精力都放在手中的笔上,但心中的直觉告诉她:不要做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他的事情。
会死。
她在寒夜里打了个后怕的寒颤。
奈布将本子放在地上,朝余温的方向推了推。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大气熟练的手写英文体,她看得有些困难。开头字迹原本是更加潦草的笔触,写了两个字母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生硬地写了中规中矩了不少。
余温张嘴拼出那些字母:“奈布……萨贝达?”
身后的男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听过,听身边的同学提起过。难道是撞名了吗?
月光并不皎洁,甚至带来几分浓重的寒气。即使是冬天,气温也不应该下降得这么快。
余温重新捡起了地上的大衣,拍干净,用纸巾擦拭了一下逐渐晕开的血迹。她走到奈布的面前,尽量展现出温和友善的一面,慢吞吞得说:“天凉,你有伤,要保暖。”
几个英语单词不知道有没有组成认能听得懂的句子,说得磕磕绊绊,满嘴掉土渣子。
“不用,”意料之中,他拒绝了,但是采用了更加委婉的说法,“我很好,你留着吧。”
说实话,他看起来确实不错,因为失血,仅仅只是面色唇色白了一些,声音也没有因为余温那些拙劣的救治手法带来的疼痛而颤抖。
秉持着最基本的人道主义,余温依旧坚定地将大衣捏在手里,像捏住了一份神秘卷轴,面容从小心翼翼的善意,转换为“你不接我不走”的态度。
雇佣兵和高中生的视线互相交汇,借着脚边一点点的月色,奈布勉强看清她的样子。
红润的面色,淡却细长的眉毛,经典的圆眼,和两边不清晰的下颌线。说着蹩脚的英语,却对他一个堪称是危险人物的陌生人有这样的程度地关心,是傻吗?还是深闺大小姐的单纯天真?
奈布接过衣服,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语言,简简单单一句:“谢谢。”
实在是有些尴尬,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和陌生男性单独相处的时刻。余温不是颜控,想来声音这么好听,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雾气似乎浓烈了不少,围住了这座荒芜破败的医院,远处的景色仿佛都被笼上了一层薄纱。
余温低下头看本子上奈布简易的图画,分析了一下现状。
唯一触及生变的地方只有后山的小路,而且这样的天气,即使在夜晚,出现这样的浓雾也是奇怪的很,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
余温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担忧逐渐在心中荡漾开来。
身后的佣兵也怀着心思。记忆没有出现混乱的话,他绝对还处在战场上,一场只有进攻,没有退路的炼狱。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见到这个人?
所有问题都得不到解答,令他烦躁。
这不得不让他想起了报纸上格外风靡的灵异怪闻。闲情逸致的资本家总是需要各种各样的东西来打发时间,金钱,美人,趣味,或者怪事。
萨贝达闲下来会看报纸,但那种信口雌黄的胡诌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就移开视线。
他依稀记得:夜幕时分,充斥着鬼童哭喊的医院,会如同鬼魅献上的礼物一般,邀请倒霉的客人,前去一坐。
种种迹象,他不得已把这乱七八糟的怪闻联系在一起。
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余温感受不到除了冷以外的任何感觉。饥饿和困倦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想说点什么和身后的人搭话。
余温操七铅笔,继续写写画画,把能想到的东西全都翻来覆去交代了一遍。
于是侧头思考的雇佣兵又收到了一次期待而充满希翼的眼神,仿佛那双灵动的眼睛,慷慨激昂地说“看看我看看我”。
纸上的两个小人,一个躺在地上,一个慌慌张张处理伤口。
是的,奈布挑了挑眉,她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包扎手法拙劣,请他见谅,如果还有疼痛的地方一定要说。下山的路找不到,我们可能会被困在这里。
奈布将目光放在最后一句话上:困在这里。
啧,麻烦。不管是什么原因到这里,自己绝对不能因为这样的问题而耽搁,回去之后能见到的战友也好,严厉的惩罚也罢。他还活着,就一定有义务要回去。
“有些唐突,萨贝达先生,你困吗?”
如果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异样,对方也出现了,就代表是这座后山的问题了。
面对眼前几乎是如同凝滞了一般的男人,余温不敢大声打扰,她蹲下身,搓搓自己的小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困,当然。
奈布摇摇头。
余温追问,连身体都不自觉前倾了一些:“那会有饿的感觉吗?”
“不会,”奈布回答道,同时将眼眸微微抬起,说,“你不觉得近了些吗小姐?”
余温这下才意识到,抱着双腿向后跳了几步:“不好意思。我想这不是巧合,我是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文化上的不足给她带来了深深的烦恼。余温想要进行长句对话,总是嘴瓢冒出几句夹中文的英语。
她小小地为自己辩解了一番:“英语我有好好学的,学艺不精而已。”
能做些简单的交流就行。奈布无所谓地想,解决了这莫名其妙的怪事,他就会重新回到以往的日子,过着握住寒冷的刀刃,过着睡梦中也鲜血淋漓的日子。
奈布问:“那你是否有听过关于‘鬼医院’这样的传闻?”
不出意料,眼前的女孩喜出望外地连点好几下头。
余温惊喜地手舞足蹈,用蹩脚的英语描绘自己听到的故事,面对有着同样遭遇的人,她难以克制,像是沙漠中遇见了肯施以援手的旅行同伴。
“会有孩子的……呃哭泣声,还有女医生的叫喊。”
余温绞尽脑汁寻找有限的单词,她懊恼地敲敲自己的头。
奈布听到她的话,将手里的铅笔转了一个方向,用另一头镶嵌的橡皮,点了点他刚刚画上去的太阳。
他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在温度持续降低的夜晚散开。
“黎明的时候,可以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