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雇佣兵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境,长到诡异,长到不可思议。
按理来说,他在一场对于他来说,完全是毁灭性的变故之后,奈布萨贝达就几乎再也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了。以至于,他在梦境中立刻反应过来。
夜晚,虫鸣,此刻被绿茵覆盖的地就像是儿时的摇篮,遥远的青黛色山峰把这小小的一块栖息之地包裹起来,天为他盖上了夜色的暖被。
但他很快就痛起来了,腹部一阵一阵的灼伤之感,让他在温吞的梦境里不断起起伏伏,像是溺水的人,看着岸上嬉戏打闹的场景,涌上来的绝望。
很痛,很痛,耳边的轰鸣声骤然加重,子弹从他的耳边迅速划过,惨叫此起彼伏。
他赤手空拳,而眼前却有一柄闪着寒光的血刃向他急速袭来。
出于本能,他直接伸手想要握住这把刀刃,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握着握着,他却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呼声。紧接着,他醒来时不甚清楚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亚洲女性的面孔。
她说的话他听不懂,但很明显,她快要哭出来了。
奈布把该想到的全部想了一遍,明确了现在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才松开了手。
“抱歉。”或许是他反应有些大了,但任何情况,面对任何人,哪怕是一眼看过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不可放松。
时时刻刻压迫自己紧绷的神经,让压力充斥全身,这是一个雇佣兵相当擅长的。
余温背过身,对于奈布的道歉也只是哼哼唧唧表达了一阵不满,其他的没什么要埋怨的了。
她回头小心翼翼地撇了一眼,把盖在男人身上的风衣抢回来。
真是便宜他了,身体强壮不怕冷,她自己可是在寒风中直打哆嗦。
她抖开这件沾满血液和土灰的衣服,一阵痛苦扭曲地龇牙咧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穿上身去。
试问,还有比身为救命恩人,救了受害者后,被捏到哭更丢人的吗?
真是丢人他妈给丢人开门,丢人到家了。
余温捏了捏发麻的指尖,莫名感觉到背脊有些发凉,接触那个男人的皮肤时,温度低的可怕,不像活人,但流出来的血也是很正常的偏暗的红色。
温热的。
她拿出笔和纸,试图在诡异的环境里和这个陌生人建立一些交流。她的英语顶多初中水平,口语更是糟糕得一塌糊涂,所以她决定采用更加直观简单的方式——画画。
没有文字,没有便捷的翻译工具,只有最原始的方式,他应该看得懂吧。
奈布沉下心来仔细思考,现在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诉他,他被眼前素不相识的亚洲人救了,目的不明确,而且服饰也相当奇怪,唯有刚才那件余温钟爱的复古款式的风衣他还算见过。
这里是医院。
紧绷的身体还是处于任何异动都会跳起来的状态,他的思绪仍然停留在洋洋洒洒的鲜血之中,穿过的血肉的刀刃,直冲面门而来。
真如同那个魔术师骄傲的活人戏法一般,冒出来的。
这能用他现在所了解的任何理论来解释吗?显然不可能。
奈布坐起来,视线触碰到那件被血污染的大衣,淡淡地移开视线。
余温吹开纸上的橡皮屑,扫了几眼,自认为故事线完整且生动形象,浅显易懂。
她转过身,满心欢喜地将那本厚实的速写本递过去,看着他下意识躲开了身体。
余温:……呜。
不难看吧,不至于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吧。
奈布看着她委屈不加掩饰的神情,除了无奈,同时也感到了无语。
他接过速写本,仍然坚定地选择和她保持距离。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位不知名的小姐在看见他接过东西后惊喜的神态。
很常见的亚洲面孔,微黄的皮肤,深色的黑色瞳孔,但和其他人风言风语的描述完全不同。她看起来十分健康活跃,没有深陷的眼窝,憔悴的面色,涣散的眼神,也很热情——并非看不出来。
像他家乡邻家的普通女孩。
余温站着,体贴地让开身位,虽然天上放射的淡淡月光对阅读几乎没什么帮助,但把别人笼罩在阴影里也不是很好。
简单明了,并且一眼就知道她想表达什么——这是雇佣兵的评价。
但她并不是不能说话,那么……
“你不会英语吗?”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英语接触,他特意放慢了语速,用和小孩子说话一般的态度来询问。
余温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蹲下身低低头,试图掩盖自己发红的面色,她伸出手比划,食指与大拇指之间留着一点空隙:“我只会说一点点。”
说完,她试图用礼貌但不失沙茶气质的微笑来掩盖尴尬。
看来确实如此,那就更加肯定她根本不是这边的人。误入的可信度也是相当之低,但除了这个,她还能给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萨贝达的目光彻底沉下来了,下意识握住了拳头。
前仆后继去送死的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资本家压迫的百姓,可以是无名无姓的陌生人,可以是来自于廓尔喀的雇佣兵。
他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简单的简笔画,纸上的山峦起伏,短发的女孩头上顶着几个问好,右手边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学校,二者紧挨在一起。
下一页,就是这所医院。胸膛正在冒血的他躺在门口,那个出现的短发女生蜷缩在铁栏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