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这一天。
早早地我便起来梳洗打扮，新梳了一个绯云发髻，一侧缀满了细细珍珠，宛若繁星，又择了一串红色玛瑙雕饰用作珠络。配上长丝晶体耳环，看起来虽然廉价，但是在黑夜中，经月光折射，便就亮晶晶的。
挑了内务府新做的银面荷花的衣服，简洁大方，不抢了风头但也不会失了礼数。
夜晚，宫宴上。
当真是六宫妃黛皆有颜色，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着了华贵的衣服，化了精致的妆容。
皇后换了一袭红衣牡丹坐在上面，头上的黄色凤凰似振翅欲飞，栩栩如生，当真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凌景逸身着一身常服，但做工也颇为讲究，一看便知是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裁缝缝制，式样大方华贵但又不会风头太盛，压了皇帝一头。
御膳房开始上菜，丰盛至极。
吃过一轮之后，澄嫔向皇子使眼色，于是四皇子便起身，向凌晏行礼，“皇阿玛，儿臣恭贺皇阿玛寿诞，祝皇阿玛千秋万代，福寿绵延。儿臣知道皇阿玛最喜文房四宝，特叫了能工巧匠把这块墨宝雕刻成了飞龙的模样为皇阿玛贺寿。”
小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一看便知道是澄嫔的手法。
“嗯，四皇子体恤朕心，朕深感宽慰。”凌晏也不戳破。
我俯身叮咛了暮春一句。
暮春便跑到王座下，“父皇，儿臣也有一物要赠予父皇恭祝父皇寿诞。”
“哦？那是什么？”凌晏哄着暮春玩。
“来人！”暮春拍了拍手，奶声奶气地吩咐，模样可爱，惹得有几位笑出了声。
只见宫人抬上一方桌，摆上笔墨纸砚。
暮春展开一张红底洒金的福纸，毛笔吸足了墨汁，“嘿！”用力一挥，笔走龙蛇，一块方正有力的大字便跃然纸上。
夀。
虽只有这一个字，也是练习了好久的，她担心自己在寿宴上表现得不够出色，一直在锻炼手臂上的肌肉。
幸好今日不负往日辛苦。
太监们轻轻拿起这张墨宝，展示给凌晏看。
“好！公主年岁小，难得写出这一手好字。赏！”
“谢父皇。”暮春作揖，蹦蹦哒哒跑回座位。
“额娘，我表现得如何？”
“棒极了！”我刮了刮她的鼻子。
而后又有妃嫔献曲奏乐，还请了杂耍艺人表演杂技，气氛高涨。
看已无人献艺，我站起来，“皇上，臣妾也愿意弹奏一曲，为诸位助兴。”
“好！”凌晏放下杯子，饶有兴致地看向我。
我命人抬上一架琴。
坐定，缓缓摸了一遍琴弦，“臣妾献丑了。”
顷刻间，琴声从指尖迸发：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因为能力尚浅，写不出如此震撼的场面，只能借助前人妙文）
曲毕，宫宴上霎时安静了，不久便掌声雷动，皇族贵胄更是拍手称绝。
凌晏也似乎被这一幕给惊着了，反应过来后，称赞，“朕竟然不知道烨妃琴艺如此高超，真是瞒了朕许久，要罚！”
我笑道，“怎的别的姐妹都是赏，到了臣妾这就是罚？皇上未免也太偏心了。”
“你入宫多年，朕从未见过你弹琴，若非今日盛宴，朕还真的没有机会听你奏上一曲。”
“臣妾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年少在母家寻得一良师，琴技高超，出神入化，特拜为师。前些日子，请他入宫，方得此曲，皇上喜欢就好。”
“他人现在何处？不入宫室乐府真是可惜了。”
“先生好游山水，过着孤云野鹤般的生活，前些日子进宫，现已离宫，臣妾亦不知何处寻他。”
“也罢。”凌晏便不再追问。
凌景逸看着我似有所思，嘴角勾勒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候，太监端上一大笼屉糕点，分发到了各妃嫔，王侯将相面前。
凌晏，皇后也得了一份。
“这是何物？”凌晏看着那小小的一方甜品。
“臣妾精心所制，也花了半天功夫，虽不及御膳房甜品可口，但还请各位可以品尝一下，不负臣妾辛苦。”我作揖行礼。
凌晏用筷子夹碎面上的一层，放进嘴里，“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
“请皇上连着三层一并品尝。”我回道。
凌晏夹起三层放入口中，尝到的那一刹那，眼神里满是惊喜，我便知道这道甜品很得他口味。
这三层糕看起来甜味油腻，但其实里面裹了厚厚一层冰霜，正好化了饭菜腻味，清凉可口，咬起来还可以感受到冰霜缠绕舌尖，难以忘记。
虽然满堂宾客都啧啧称奇，凌景逸也就只是直接夹了三层入口，细细品尝滋味，感受这年少时的味道。
“当真美味，烨妃心思巧妙，连御膳房都略逊色一筹啊。”
“皇上抬举臣妾。”
我行礼回座位，暮春悄咪咪地在桌子下给我竖起大拇指，我也悄咪咪地回她一个大拇指。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了。
一群着紫衣赤脚的舞女走上大殿，乐声起，舞姿翩翩，婉若游龙，也是引得宾客掌声不断。
我喝了些酒，觉得有些乏累，神色也迷迷糊糊的，却惊觉银光一闪，有什么向我逼来！
说时迟那时快，凌景逸从桌后一跃而起，飞身向我这边，侧身一转，指尖已夹住三枚银针，他大喝一声“护驾！”
我下意识躲在了他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袖，又急忙放开。
士兵立刻拥上前殿，奏乐声戛然而止，整个殿内都气息阴沉，压迫感十足。
凌景逸测了银针，上面裹满剧毒，若中针，三秒可毙命。尚且能不能发现未可知，就算请来太医救治只怕也早已命丧黄泉。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石生！”我贴在他身后，他转过身欲张口，凌晏从高处走下，“是谁！？给朕查！”他勃然大怒。
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凌景逸只好闪开。
但无用，纵使他杀了那群紫衣舞女，纵使他把整个皇宫都掀了过来，都不知道刺客是谁，又是如何混进宫中，如何躲过排查，进入宫宴。
这世上有些事情啊，终究是费尽了全力也还是没有结果。
我只得带着秀儿萍儿回宫。
我洗漱完准备睡下，就听见外面有太监传“皇上驾到！”
刚要起身，他便急冲冲地进来，趴在了床榻边。
我赶紧遣人离开，屋里就剩我二人。
凌晏喝多了酒，满面泪水，像极了孩童，声音微微。
“自清。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样子，烟花影里，你选了那赤面狐狸。你带着我猜灯谜，放花灯，陪我看烟花。那时候的你是多么天真自在，俏皮可爱啊。那次初见了你，我便一直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再次和你相聚。于是我讨皇阿玛的开心，我终于坐上了帝位，就想着有一日或许还可遇见你。你知道吗？当你选秀那日站在阳光里，我身心都为之一颤，那时候我就想好你的封号，为烨。只有你配得上这个字。这个字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愫。你就像天空中飞翔的鸟儿，我虽身在高空，却宛若牵了线的风筝。但是后来你变了，你不再那么无畏天真，你对我总是恭恭敬敬，始终把我当成一个人君。我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把你囿于宫中，让你跟我一样难得自由。但我自私又恐惧，我不愿意你离开我，我只能尽己所能对你好，但你却什么也不求。我宠幸宫里的其他女人，我知道你会为这些不高兴，但我为了巩固这江山，只能如此。若今夜你不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他眼里含着泪水，睫毛微微颤抖，脸颊也红彤彤的，仿佛瞬间变回了那个束手无措却咬牙坚持的少年。
“我未曾怪过你啊。”我抚摸他的头好久，直到他被睡意裹挟，才把他扶上床，盖好被子。
又用手指沾了温水，润了润他干燥的嘴唇。
我侧躺着看他，睡得安静，泪痕依然。
我知道他如履薄冰，却不知道他心里竟对我有这么多的愧疚。
心疼密密麻麻地爬上我的心。
是呢，怎么了呢？以前会因为他来陪我用膳而欢呼雀跃，也会因为他夜宿她人宫中而彻夜难眠，大闹脾气。
但渐渐的，好像我对于一切都不那么在意了，得宠也好，失宠也罢。
快乐和悲伤都慢慢变淡，融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也不知道是趋于习惯，还是已经认清现实。
我叹了口气。
凌晏啊，如果我们的未来能再清晰些，会不会就不这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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