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选择

莞城的夏季骄阳似火，蝉鸣悠扬。

荀彧倚靠在莞城街两侧的槐树上，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荀彧。”

他的耳畔贸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脊骨，传遍四肢百骸。

那时候，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久别重逢的景象，他记忆中的少年是那么明媚开朗，热情洋溢。可没想到时过境迁，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他站在同样喧闹的街头，看着面前人熟悉的身影，四周的景象似乎在此刻定格，记忆中的少年逐渐和眼前的人影一一重合。就像时光回溯，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在阴暗交错的巷子里，少年逆光而行。

荀彧抬眼的瞬间碰上了对方冰冷的视线，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片刻后又垂下。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分开不过两年，他看着他。那双眼睛似乎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温柔和纵容，只衍生出了棱角的淡漠。

“嗯。”他话音轻颤，抿唇应了一声。

“两年了，对不起。”

林冶站在原地，不敢靠前。久别重逢的寒暄总是不痛不痒的，即便内心有千万个不情愿，最后停留在表面的情绪也只是生硬地扯着嘴角。

两年！你知道这两年来我过得怎么样吗，你知道你当时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有多难受吗？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就算你有苦衷就不能一起解决吗？

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又拔出来。然后当初刺他的人现在又回头告诉他，刺错了，请原谅他。

“这句道歉，我等了两年，”荀彧苦笑一声，接着说“现在听，已经没有多大感触了。”

与病痛纠缠的这几年，远比现在要来的强烈。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从心脏逐渐蔓延至全身，有时候过于忙碌，甚至忘记买药。在没有药剂缓解的情况下，只能淡然承受这锥心的疼，就像刀枪剑戟一同刺下。

他确实有等过林冶回心转意，可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当初的执着劲儿早就已经在岁月中消磨殆尽了，只是有些挥之不去的执念在心底疯狂生根发芽，潜意识里又告诉自己，他想见他最后一面，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就好了。

靠不近，摸不着。

“……”林冶如鲠在喉，不敢辩驳什么。嘴里只能重复着同样的话，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

时至今日，他只能为自己两年前的突然消失做个“过期”的解释。

荀彧突然愣住了，胃病复发的痛意顺着脉络绽开，一直宴席到咽喉，牵动着每一处肌肉。

脑子里的理智弦突然“轰”地一声，炸开了。

“我放过你了，你……”他睫毛微颤，双手不受控制地抖着，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来“走吧。”

荀彧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他的额头冒着大颗大颗的汗珠，眼前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呼吸变得急促，就像沉溺在深海里缺氧挣扎，或是被人扼制住咽喉的窒息。

“好。以后，多保重。”

林冶冷不丁地抛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了。

是的，一眼就足够了。

荀彧淡然。

他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头深深地埋下。腹部传来的绞痛，持续不断。那股灼热，如同刀割针刺一般。

后来怎么去的医院，又怎么跌跌撞撞地回家。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的身体在大幅度衰退，意识模糊不清到出现了幻觉。

他透过缝隙里的余光，迷糊地看到林冶把他送去了医院，又把他抱回了家。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四周既没有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也没有家里的熟悉感。

“这是哪。”荀彧扶额，缓缓起身。

他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周边的陈设干净整洁，雕花式的浮窗在微风中摇曳着。炉内燃着熏香，一股淡淡的檀木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家。”林冶双手交叉抱胸，仰头倚靠在门口。

“你不是走了吗？”

“没走，我担心你。”他抢过对白，语气明显有些急促“严重得都晕倒了。果然，你从来都不会担心自己的身体。万一我真的走了怎么办，万一……”

他的声音突然加重，又渐渐淡了下去。“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我……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不会有事的。”荀彧讪讪一笑。

“把药喝了。”

林冶把刚熬好的药，递到他面前。

在喝药期间，荀彧偶然瞥见床前人的手上莫名多出的红痕和烫伤。他心头一紧，一股愧疚感席卷而来，转而又滋生出了几分心疼。

“我来吧。”

林冶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床前。他单手接过药碗，右手轻舀了一勺药，放在嘴边吹凉后递到他面前。

荀彧张开了嘴，囫囵把这药咽了下去。

虽然嘴里苦涩地说不出话来，但心头却莫名温暖。

“你带我去医院做检查了？”他擦了擦嘴，径自说道。

“恩，医生说你有胃病。”

“那他还有说别的吗？”荀彧呼吸一滞，手心在不停地往外冒着冷汗。

“开了几副药，让我按时给你吃。还有记得多注意休养，会好得快些。”

他虚惊一场，还好，只是普通检查。在长舒一口气后，心里便坦然接受了。

“好，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林冶眉心微蹙，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什……什么知道什么？”

他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逼着别人一层一层地捅破，一遍一遍地拆穿这个荒唐的笑话。

就像被钝刀子凌迟般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