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43）

这日，防风邶照例陪着合德练完射箭，两人并骥行过西炎街头，虽然合德戴了面纱，可一看合德骑的天马有南诏王族徽印，再看到防风邶，几个心思活跃之人猜到是南诏帝姬，不禁激动地叫了出来，行人听闻，纷纷让到路旁。

防风邶低声说：“我虽然脸皮厚，可众目睽睽下带着你进歌舞坊，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你在南诏出门也这么招摇吗？”

“招摇?这才哪到哪……别急，看我的。”送上门来的收拢民心之机，可不能放过。合德脸上洋溢着温暖和煦的笑，拉住缰绳，掐诀施法降下一场天霖，万物之力福泽大地。

长街行人欢呼着虔诚朝拜叩谢，“多谢帝姬殿下！”

防风邶勒停天马，举目凝视着合德，她的眉眼间带着脉脉悲怜，宛如天神降临，教人看了一眼就好似能褪去一身的苦楚与疲倦。

“邶，去我那吧。”

“好啊。”

两人策马驰过长街，抵达宅子，合德跃下天马，立即有侍从过来牵马。

两人齐着步调进了宅子，经过接待宾客的正厅，进了日间休憩的花厅，隔子中间，悬着纱帘，外面的大间摆放了茶榻和几案，可待客，里面的小间有睡榻，可小睡。

防风邶常来，对此熟门熟路。府上的侍从婢子也都认得他，好似府上的第二个主子。

婢女们很快端上了饭菜。用过饭后，防风邶斜靠在窗边的坐榻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合德进了里间，垂下帘幕，侧身躺在榻上小憩。

半梦半醒中，合德隐隐约约听见了防风邶在和什么人说着话。待客有青娘在，合德也没在意，侧了个身依旧阖眼躺着。

“小水在午睡，涂山族长有事找她?不如先坐下喝杯茶。”说着，防风邶朝侯着的婢女吩咐了句，婢女应了声立刻下去准备茶点。

涂山璟见防风邶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家行着待客之道，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无妨，我等着就好。”涂山璟面上十分从容淡定，坐了下来喝着茶。

“小水练了半日的箭，许是累了。”防风邶勾着唇，喝了口酒，漫不经心道。

“防风公子与小水的交情很好？”涂山璟在试探。

“日日相伴，自然情深义重。”防风邶斟了杯酒，举杯示意，“府上的酒不错，涂山族长可要来一杯?”

日日相伴，情深义重。涂山璟哪怕清楚这话掺着水分，也依旧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可他假笑着，做出从容不迫谈笑风生的样子。 “不了，喝酒误事，耽误了小水的正事就不好了。”

两个时辰后，合德睡醒坐了起来，在镜前整理着有些散乱的发髻，外间传来了邶与璟的交谈声。涂山璟?合德梳着发的手一顿。

也是了，这里是西炎城，西炎国的都城。关系到大半个大荒的政令都是从这座城池中颁布出去。不管是赤水、涂山，还是辰荣、防风，他们的家族命运都和这座城池的政令息息相关。每个家族的重要子弟隔几年都会特意来西炎城住一段日子。涂山璟会来，也不奇怪。

听着里间有了声响，纱帘外心思各异的两人停止了谈话。

“小水，刚才婢女来禀奏说青丘涂山璟求见殿下，我看你还在睡觉，就自作主张让婢女请了他进来。”

合德掀帘走了出去，对邶笑道，“倒是辛苦你，替我待客了。”

璟站起走近合德，眉眼清润，唇角带着微微的笑，虽然笑意有些苦涩，却是真的一点没动气，“我和丰隆有事找你商谈，本来丰隆想让我等他一起来，但我……等不及，先来了。”

“丰隆?”合德微微蹙着眉，思索了一会，看向防风邶。

防风邶定定的盯着合德，忽而笑了，不在意地说：“那我先走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防风邶扬长而去，璟坐在榻上，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合德坐到涂山璟对面，碰了下几案上的茶盏，有些凉了，吩咐婢女重新煮茶。

璟收敛好情绪，把一个小盒子递给合德，里面是一根银白的链子，链子上坠着一颗紫色宝石，晶莹剔透，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鱼丹紫?”合德有些讶异又有些惊喜，内心情绪翻涌，只是随口一提的事，居然被他记在了心里。

“本来想给你找颗红色的，可这东西虽不算珍贵，却真是可遇不可求，只找到了一颗紫色的……不喜欢吗？”璟有见合德神色变化，不免有些紧张，捏紧了衣袖。

“喜欢。” 合德把玩着锻造好的珠子，“找这东西不容易吧?”

“不麻烦。”璟一颗心落了下来，心里一下子盈满了喜悦。

“璟，以后给女孩子送东西，一定要三分的麻烦说成五分，五分的麻烦说成十分，才能见诚意。”

“只要你喜欢，都不麻烦的。”

合德将那枚鱼丹紫递给他，转过身微微拉开衣领，“那你现在就帮我戴上吧。”

璟怔愣的起身，眼前是细长茭白的脖颈，独属于她的馨香钻入鼻腔，心急跳了几下，升起了异样陌生之感，“好了…”

冰凉的珠子触碰到温柔的皮肤，也让合德的心柔了几分，“那么急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很想你。”璟重重点了下头，正是因为思念入骨，所以他反复思考后，想出了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先说服了丰隆，现在又拉着丰隆和馨悦万里迢迢赶到西炎城，来说服合德与玱玹。

“我知道，你与玱玹之间，明面上要夺位的是玱玹。”

合德沉吟片刻，起身快步走到花厅外，“阿碧！秘密去一趟玱玹殿下的府邸。” 阿碧伏了伏身，隐在了夜色之中。

“果然最懂我的还是你，玱玹毕竟是西炎嫡孙，比起我这个别国帝姬，他的身份名正言顺，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懂我的是你。璟被这句话砸得头晕脑旋，喜不胜喜，笑意愈发明显。

“小水，估计丰隆和馨悦待会儿就到，我已通知过他们，他们一进城，会立即悄悄赶来这里，和你碰头。”

“璟，随我来。”若要会客，花厅显然不够庄重，合德带着璟入了正厅。恰好，玱玹与小夭也到了。小夭好奇的打量着正厅的摆设，“小水，你这正厅连我都还是第一次来呢，便宜哥哥了。”

玱玹正与合德低语，闻言哭笑不得，“小水这正厅没有好玩的给你解闷，你待不住的。”

正厅中间的琴台上摆放着一架天青色古琴，以玉石为身，天蚕丝为弦，琴身雕刻着精致而古老的符文，泛着柔和的光芒，华彩奕奕 ，显然不是凡品。

“好琴！小水，此琴可有名字?”小夭赞叹着伸手触碰。

“小夭！别碰！”合德寻声抬眸望去，惊呼出声，只是依旧晚了些。琴身散发出危险的蓝光，割破了小夭指腹。

“小夭…让你调皮，什么东西都能碰的吗？”玱玹嘴硬心软，运气灵力拂去伤痕。

“这是上古伏羲琴，琴身有禁制，平日里都是用我的血铸养琴骨。伏羲琴认主，旁人触碰戾气就重了些。”

璟蹙眉，握着合德的手细细摩挲着，“以血养琴，疼么？”

“不疼…”合德笑望着璟。玱玹看着眼前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幕，脸色阴沉的难看。小夭察觉到玱玹的低气压，立刻从合德与璟中间穿过，分开两人，“小水，要不你来弹一曲，丰隆他们还没到，我们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也行。”

合德坐在锦凳上，玉指轻舞，拨动琴弦，琴声溢出，轻灵飘渺不可琢磨，或起或伏，或虚或实，或厚或轻。琴声扬起好似战场厮杀，琴声低伏好似女子相思哀怨，琴声渐缓好似兵士得胜归家尽享欢愉。

弯月悬挂，丰隆与馨悦已至，阿碧俯身行礼带着两人入府，琴声传入两人的耳中， 听着琴音，馨悦心头一震，加快了步子追着琴声而去，“是谁在抚琴，是璟哥哥吗？”

阿碧脚步稍停，但笑不语，继续引着丰隆与馨悦穿过回廊。

阿碧掀起正厅一侧纱幔，丰隆与馨悦缓缓入内，袅袅檀香扑面而来，合德端坐在白玉琴台前抚着琴，指尖行云流水般拂过琴弦，淌出清灵悦耳的音律，绕梁不绝。

馨悦有些失神，愣在原地 ，喃喃自语着“高山流水遇知音”。丰隆拉着妹妹入座，眼睛却目不转视地望着合德，灼热的眼神中泛着别样的光彩。婢女恭敬地奉上热茶，悄然退出大厅，阖上殿门。

渐渐的，琴声转低，停于指尖，只留下余韵在袅袅檀香中引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