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老夫子抬手接过了披风,转去为睡在桌上的江小堂披上。
瞧着他这番动作的驴蛋蛋,瞳孔微凝。虽然她早就知道老夫子的打算,可等她真正见了,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看着老夫子为江小堂披上披风,驴蛋蛋滚动了喉间,忍不住想要张口询问为何。却因羞耻,想问又不敢问出口。
老夫子见她不过来吃面,而是站在旁边将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呷了口一放在手边的热茶,“说吧,有什么事要问的?”
他主动开口提及,驴蛋蛋踌躇一会才缓缓说道:“夫子,我不明白。江小堂性格顽劣,撒谎成性,夫子为何选择继续教他?”她顿了顿,接着又道:“难道不是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弃之不理,任其人深陷泥潭吗?”
驴蛋蛋这么说不无道理。
大部分世人都会放弃这块浊泥,说他们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甚至,愿都不愿意教下去,任其自生自灭。可这位夫子不一样,他并没有放弃他,反而越发的认真、耐心,好像是在拉他一把,让他迷途知返?
可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明明可以坐视不管,多花一点心思照顾在有用的人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放弃身处于烂泥的他们?
驴蛋蛋的内心一度感到了迷茫。她很想知道答案,想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是利用吗?可他们有什么的利用价值?都不过是烂泥中腐烂的浮游。
她等了很久。
久到面要快凉了,江小堂迷迷糊糊翻身了三两次,她腿站得快要酸麻的时候,他说话了。
“吃面吧,面要快凉了。”
驴蛋蛋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怔怔看了他许久,依旧问道:“为什么?”
“吃面。”老夫子还是没有回答,可见到驴蛋蛋还是那么固执的看着他时,他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吃面。”
驴蛋蛋与他僵持一会儿后,败下阵来。
她坐在江小堂隔壁桌上,捡起木箸大口大口吃起面来。面其实很普通,一颗青菜,一个荷包蛋,油水很少,是清汤。
不知道为什么,驴蛋蛋竟吃出了家的味道。
那一晚,夫子在灯下案头翻看一卷书,驴蛋蛋在下首吸溜得吃着面,江小堂在桌上蜷起身子抖了几下,又进入了梦乡。
是夜,是安宁的,静谧的。
他们载着难得安逸度过了一夜。
隔天清晨,夫子伏案苏醒,身上还盖有被子,他下意识的朝驴蛋蛋看去,只见她瘦小的身影笔直得跪在树下。
他将被子叠好,快步跨出学堂,来至她的身边。
“你因何下跪?”
驴蛋蛋抬起眼,看向了夫子。
她昨晚没有睡,一直在想这几天所发生的事。难道是她错了吗?不是,她并没有错,她只是想活下去。而且,众生为了生存,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她罪孽深重的比比皆是,为何老头揪着她一人不放?
驴蛋蛋心下越发不满。
直到她瞥见了伏在案边的夫子,她的内心产生剧烈的斗争。
她被分成两半。
一半是因为夫子,另一半是为自己。
她做了半晌的心理斗争,也没得出什么结果,反而害得自己夜难安寝。为了能脱出困局,她端起碗箸走向了厨房。
驴蛋蛋打出一瓢清水,不断将它们翻洗数遍。
等洗完了,闲下来了,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她找不出什么事干,便索性坐在厨房门口,望着天边的明月。
她习惯了独自一个人。
在这长夜里,难得的感觉出一股寂寞。
“烦死了!”驴蛋蛋挠了挠头,腾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直奔老夫子的屋子里。没过多久,她抱着一团被子从他房里出来去了学堂。
回忆在此中断。
驴蛋蛋哽了哽喉咙,低下头闷声说道:“偷东西是不对的……”
她说完,闭上了双眼。本以为接下来就是老夫子长篇大论的教导,她已做好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准备,可他却说:“站起来。”
驴蛋蛋睁开了双眼,茫然无措的站起来。
“跟我来。”
还没等她弄明白事情,她的脚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村落坑洼的小道上,路过的人纷纷和老夫子问好,然后用好奇地目光打量着跟在老夫子身后的小娃娃。
驴蛋蛋顶着赤果果的目光艰难行走。
等他们终于摆脱路人的眼光后,他们来到了一户偏僻的农家。
“王姐,在吗?”
老夫子停住脚,站在了院落柴门外远远喊道。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屋门大开,只见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妪从里面走了出来,给他们打开了柴门,“咳咳——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王婆婆精神头其实很好,咳嗽几声是她的常态。她见着了老夫子嘴角上扬起来:“你怎么来了?今个儿也不是旬假啊。”
王婆婆操着浓厚的乡音,虽很意外,却也没忘将人招呼进去:“唉,来都来了,先进去吧。”
他们随着老妪的脚步进了屋。
相比起老夫子亮敞的学堂,这里空间显得狭窄极了。王婆婆将他们招呼坐下后,走到桌旁,背对着他们,拎起茶壶,沏上两盏递给二人。
“多谢。”老夫子双手接过,道谢道。
驴蛋蛋学葫芦画瓢,也跟着说道:“多谢。”
“你这娃娃,跟我这老婆子客气什么。”王婆婆笑了笑,毫不嫌弃抚摸着驴蛋蛋脏乱不堪的头发。她瞪大了双眼,黑黑的脸蛋似乎升起了昨夜朝霞的红晕。
“这孩子,怎么害羞了?”老妪嘻笑道。
驴蛋蛋红着脸,猛地低下头,更引起了老妪的调笑:“周先生,你带的这孩子蛮可爱的。”
可爱?驴蛋蛋听到如遭雷轰。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人听到过用“可爱”一次夸她。
老夫子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是来麻烦王姐的。”
“是为这小娃娃来的吧?”
老夫子点点头:“是,劳烦您了。”
“嗨,是我劳烦你才对!这些年来一直受到你的照拂,还没来得及报答你。现在能帮上你一星半点的忙,老婆子我已经很开心了,哪能叫劳烦呢?”
老夫子见她这番说,便道:“多谢了。”
“谢啥!”老妪摆了摆手,然后牵着驴蛋蛋去了后屋:“走吧,小娃娃。”
王婆婆的手很大,手上有许多老茧。
可她觉得婆婆的手很温暖,似是能撑起她整片天。
“来,你坐在这,婆婆给你烧热水。”王婆婆为她搬起了一个小板凳,让她坐在厨房门边,自己弯腰弄起灶台的柴火。
为给驴蛋蛋洗澡,王婆婆烧了好几次水,烧好了纷纷都装进厨房边的另一个屋里的浴桶里。多的一些,留在浴桶边备用。王婆婆处理好后,就将她带进那屋里:“你先在这里洗着,婆婆给你找件干爽的衣服给你穿。”
驴蛋蛋讷讷点头。
王婆婆笑了笑,便佝偻着背走了。
屋里这下只剩下驴蛋蛋一个人,她褪去了她已经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衣服,跨进了和她身高较为相同的浴桶。
热水浸入身体,让她感到一阵舒麻。
等到王婆婆抱着一身干净的衣物走来看见她在桶内泡着一动不动,晓得她不会洗澡,便笑道:“来,婆婆帮你洗澡。”
王婆婆将干净的衣服放在小板凳上,朝她走来。
驴蛋蛋蹭得一下脸烧得赤红。
“不……不用!”
王婆婆笑盈盈的瞧着她:“小孩子家家的别扭什么?”说着定住驴蛋蛋的身子,将放在边上的皂角抹在了驴蛋蛋身上和头发上。
忽然,王婆婆的手顿住了,她看到了驴蛋蛋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
“这是什么?”
驴蛋蛋眼神不自在的偏向头,“没没什么。”
王婆婆察觉出了她的不自在,知道姑娘家面皮薄,更遑论身上有数道疤痕?她心下一阵心酸,为她搓背的手也情不自禁的温柔许多。
这趟澡洗得很久。
水洗脏了一桶又一桶。
等她们洗完从后院出来,屋外的各户人家都升起了炊烟,做起了午饭。
洗完澡的驴蛋蛋变得整个人清爽起来。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被婆婆梳得规规整整,一身简单的粗布麻衣穿在驴蛋蛋身上竟丝毫不显穷酸。
“麻烦王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她乐呵呵道:“我还是第一此见这么规整漂亮的女娃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麻烦?”说完,她的眼睛瞧见了屋外的炊烟。
“呀!都到了晌午了,周先生还不如留在这吃口饭再走?”
“不了,这次我还有事,下次一定。”
似是预料到这么结果,王婆婆道:“那好我送你们。”
本着是人家的一片好意,老夫子也不会拒绝多次,便点头答应了下来。王婆婆神情愉快,便坠在他二人身后,直至柴门边。
“王姐,在此留步吧。”
“那好,慢走啊。下次来的时候,别忘把这小娃娃带过来。”
“一定。”说完,老夫子向她躬身一揖。
王婆婆忙扶住道:“客气了。”
“不,应该的。”
老夫子一向重礼,王婆婆不好拒绝,收回拦住他的手。随后,老夫子恭恭敬敬向她做揖礼便领着驴蛋蛋走了。
而站在柴门边的王婆婆,目送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直至,眼睛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肯离去。
……
老夫子还是将她领在了杏树下。
就如初见时,但这一次他没有叫她跪下,而是他站在杏树边,对着她说道:“我知道,世道人心万生相,世事浮沉尽人间。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人之初,起点虽并不相同,但是,善或恶,成或败,不在人世,而在本心。”
“我知你受尽蹉跎苦难。”
“我知你对尘世不满,但是,我还是愿你虽历尽人间疾苦,仍觉人间值得。”
微风穿堂,拂过二人的肩膀。
“所以,你愿意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吗?”
“虽然它很简陋,但也算是个家,能为你遮风挡雨,不让你受到风雪寒凉。”
驴蛋蛋唇蠕动了几下。
“好。”
她想,她这些年吃尽的苦头,老天算是补偿在了这吧。
驴蛋蛋坚毅的心迅速溃不成军。
学堂内还是在朗朗诵读,杏树上的杏子也悄悄往下落。一切犹如往昔,但这一次却不一样,驴蛋蛋有了家,有了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地方。
她前半生的漂泊在此居定。
她再也不是一个人。
驴蛋蛋有了家,从此也有了念想。
“你可有名字?”老夫子问道。
“有。”驴蛋蛋点头,然后皱起眉说道:“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那我帮你取一个名字?”
驴蛋蛋愣了一瞬,说道:“多谢夫子。”
夫子抚须抬头望向杏树,缓缓说道: “江南烟雨望红楼,几曾相思笔墨愁。 但看春至花开时,姹紫千红别样浓。”
“但看春至花开时,姹紫千红别样浓。”他温声念着这首,神态祥和,“愿你能和姹紫千红的花一样生生不息。以后,叫你阿姹可好?”
“阿姹?”驴蛋蛋呢喃着自己的新名,同样仰头看着那苍翠欲滴的杏树,上面还挂着红橙的杏子,她情不自禁勾起了唇角,“我喜欢这个名字。”
阿姹有了新名字。
她不再用那个别人弃如敝履的浑名,她有了自己的名字,是她的家人为她取的。
阿姹想,无论老夫子究竟是否是因利益使然才收留她,她也会永远对老夫子好,希望他长命百岁,死在阿姹后头。
只因为,老夫子给了她一个家。
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让她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不是以一副苟活在兽笼里怨天尤人的悲苦之人。
因为他给了自己机会。
她愿意用全新的面貌活下去,去热爱世人与人间。
阿姹视他为尊长,视他为神明。
老夫子也不失她所望。他将她带进了学堂,从《千字文》到四书五经,一步步教她明礼学,辩是非。
尽他所能,他都会教给她。
不仅要让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要武学精通。他教她剑术,说她是练剑奇才,天赋卓越,连他都不能匹及。
他还说,不能生出心魔,扰乱心绪。否则,她这一辈子会受心魔痴缠,午夜难寐。
只因为他的剑气,是凛然正气,也是最为刚毅之剑。万事万物皆有其反,他的剑气至刚至凶,练此剑者必须心性至纯,否则,便会受剑气至凶之气缠身。
阿姹知道练剑对她有副作用。
但她喜欢练剑,无论这个是否对她有危害,她依然甘之如饴。
她喜欢握剑。
一旦握住剑柄,她就能从血海的魔音挣脱,让她不再背负宿命,让她暂时得到了解脱。
握剑时,她方是自由之身。
才是真正脱离了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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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烟雨望红楼,几曾相思笔墨愁。 但看春至花开时,姹紫千红别样浓。”
出自网络
“愿你历尽人间疾苦,仍觉人间值得。”
出自网络
“世道人心万生相,世事浮沉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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