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蛋蛋记得,那一日天空是湛蓝的,那位夫子叫她跪在学堂前的一棵杏树下。
面前杏花微漾,身后读书朗朗。
驴蛋蛋就这样跪在了地上,不解其意的看向站在树旁的夫子。
他说:“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在这吗?”
她摇摇头。
“那就想明白为止。”
驴蛋蛋不明白,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漠然地跪在树下,听着学堂齐声朗诵着诗篇,望着一朵朵零落的杏花飘在她的面前。
“你想明白了吗?”夫子又问。
“我只是想活着。”
夫子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并没有明白自己因何下跪,那便接着跪吧。”
驴蛋蛋可没有好脾气,正要站起来,夫子走过来,一把将她按回在地上,“接着跪。”此刻,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神态不似之前随和的模样。
驴蛋蛋不理解,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者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她碍于老者的威压,只能接着跪。
不一会儿,老者再问:“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驴蛋蛋顶着压力道:“我不该偷窃,我会向他们道歉。”
老者没有说话。看着驴蛋蛋的眼睛充满了审视:“其心不诚。看来你还是没有意识到,再跪!”
老者的目光似是将她剖开的透透的。她的卑劣、狡猾、不堪在他的眼里全都不复存在,她心里腾升出羞恼,以及埋怨。她不过只是想活着,难道她有错吗?
她心生积怨,越发觉得她并没有错。
站在她身边的老者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让她跪着。
久到日落昏黄,学子们回了家。
驴蛋蛋还是跪在地上,她双膝发麻,酸痛难耐,正当她快要坚持不住,那老者又问:“你想明白了吗?”
她苍白着脸,依然如是说道:“我没有错,我只是想活着,我并没有错!”
她嘶吼着她的不满,吼出了苍天为何待她不公,可换来的是他依旧平稳无波的双眼,冷声说道:“接着跪。”话语的起落间,仿佛刚刚的那一幕,只不过是驴蛋蛋一个人唱得丑角罢了。
她恼羞成怒站起来质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说完,他折了杏树的枝子,猛地插进地里。刹那间,一股澎湃的压力向驴蛋蛋喷涌而来,她被迫再次跪了下来,额前冷汗直冒。
“等你想明白了,这折枝就会不再禁锢你。”
说完,他便背着手从她面前经过,回到了学堂边的一间草屋里。
驴蛋蛋不以为然,又尝试站了起来。倏然间,一股凌厉的冷风钻入她的骨髓,她疼得呲牙咧嘴,这比之前做药人挨打时还要疼。可她依旧不信邪,还要尝试,一道更加剧烈地劲风刺入她的肺腑。
驴蛋蛋错不及防,捂着胸口,面如金纸。她单手撑着地,豆大的汗珠缓缓滚落下来,她看着汗水一颗又接着一颗滑落,坚毅的心萌生出了一丝茫然。
她不能明白老者这番行径是因何。
难不成是不想看到一个孩子误入歧途,想要拉她改邪归正吗?实在可笑,这世上没有这么蠢的人。
驴蛋蛋万万没想到,这位老夫子偏偏就是这种人。
当然这也是后话。
彼时的驴蛋蛋在晚风席席的夜里跪着。她的身子跪的逐渐打颤,面色发青,干裂的唇瓣再也无法被舌尖濡湿。
她两眼发昏,别说思考问题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怪咖老头,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正当她内心极力吐槽着老头,眼前突然出现了那老头的身影。驴蛋蛋心头一震,这难道就是那些看守所说的功法吗?
既然他有如此卓越的武功,为何偏偏插手她这种事?总不可能是想帮助误入歧途的孩子走向正轨吧?
她心下暗议,提溜的两只小眼睛不动声色的观察他接下来的行径。
只见他随手一挥袖袍,插入泥地的杏枝眨眼间落入他的掌心里。驴蛋蛋这下看的目瞪口呆,还能隔空取物!
驴蛋蛋更不能淡定了,她直勾勾盯着他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而他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跟我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驴蛋蛋可不会那么傻当然不会去。但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受她的控制,自己行动起来,跟着老夫子朝草屋里迈进。
屋舍内陈设很干净。主室就摆了一张桌子,一张长椅,正对前还立了块木牌在中央,旁边设有两盘贡品就别无其他了。
“坐那。”老夫子命令道。
驴蛋蛋不受控制的坐在了长椅上,有些坐立难安。
“在那呆着别动。”留下这句话他便走了。
她目送着老夫子离去的身影,顿时舒了一口气,这才敢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屋子里一尘不染,就连土色的泥地也被洒扫的一干二净。这点不由令驴蛋蛋自惭形秽,她不由得攥紧脏乱非常的衣袖,有些不安。
她不明白这老头为何留她一人在此。
手中的袖子被捏了个反复,头上的思绪也跟着她手中的动作飞绕个不停。胡思乱想之际,老夫子就这样从门口跨了进来,手里还端了一碗面。
她瞪大了双眼,脑子处于了宕机状态。
“吃吧。”他把面端在了她的面前,神情依然如旧。
她诧异的凝视着他,并没有动筷。
“你这是干什么?”
老夫子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接着问他之前问过的问题: “一念生,一念死,众生有灵。我再问你一遍,你来自何处,可有家?”
家?
她半生孤独,哪来的家?她的眸光闪烁出一丝迷茫,随后很快被锋芒的警惕所掩盖:“你问这些干什么?”
那老者却从她眼中看出了什么,只道:“吃完了就把它们洗了。”像是认定她会吃了这一碗面,转身又离开了。驴蛋蛋略微无语,看着桌上的面想吃却又不敢吃。
那老头好生奇怪,也不知因何如此待她。
她犹豫了半晌,瞧着面又快要坨了,肚子此时也饿了,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别扭地拿着木箸吃了起来。
夜半萧萧,风和婉丽。
她吃的极快,几口将面囫囵咽了下去。她放下木箸,眺望院中那棵杏树,久久不发一语。直至冷风穿堂,擦过她的发际,她猛地一醒,端起碗箸跨过门出去了。
驴蛋蛋没花多少精力便找到了厨房,她从水缸里打出了一盆清水,就着清水洗了几下便将碗箸摆放在了灶台上。
忙完事后,她困意涌上头,就地靠着灶台睡了一觉。
等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是青天白日。
而老夫子便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杏枝,“醒了?出来跪着吧。”
没容她反应过来,身体自觉就站了起来,朝着院中的杏树前走去。
“咦?那人还跪着呢!”江小堂的朋友惊异地看着那人跪在了杏树前:“他是犯了什么事才让夫子责罚他?”
江小堂淡淡瞥了过去,不咸不淡说道:“哦,他昨天在我家偷东西。”
他朋友恍然道:“难怪昨天未见你来听学。”
“呵呵。”江小堂面露尴尬,一想到昨日挨的那几脚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哦,对了,差点忘和你说了。”他的朋友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愉悦:“今天夫子要进行考校。”
“什么?”
他还没缓过神又问了一遍。
“今天要考校。”
“啊!”江小堂急得团团转:“夫子昨天说了考什么范围吗?”
他朋友道: “没有。”
这一消息可谓是晴天霹雳,江小堂焦急道:“我先进去温书!”说完,急急忙忙跑进了学堂。要是考校没过,他免不了男女混合打了!
……
隔天,驴蛋蛋诧异的看着身边多出来的一个人。她认出来了,是江家的小子,江小堂。
只瞧着他,头低的很低,面色赤红。
“吃饭。”大概是晌午了,夫子从厨房内端出一碗面放在了江小堂的跟前。
江小堂拿起木箸正要下嘴,却发现夫子没有给他身边的那位吃。大概是驴蛋蛋盯着他手中的碗太过炙热,他忍不住问:“夫子,为什么只有一份?”
“她不吃。”夫子回答的言简意赅,硬生生将江小堂一肚子的话噎了回去。
江小堂看了看驴蛋蛋又看了看夫子,埋头吃起来,或许是有两人盯着他吃饭的缘故,他吃得很快,三下两下就把面给吃完了。老夫子见他吃完,收起碗箸就走了,完全没有搭理驴蛋蛋的迹象。
“喂。”江小堂忍不住好奇和她搭起话来:“你跟夫子起了争执了吗?他为什么这样罚你?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夫子这样罚人。”
驴蛋蛋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是被罚了吗?”
“这哪能一样?我虽然被罚是因为我考校成绩太差,只罚跪这一天就可以了!还能有饭吃,不像你,饭也不能吃,还要跪那么久……”
“考校?”驴蛋蛋捕捉到了一个新词。
“你不知道?”江小堂咕囔一下,然后道:“也对,夫子教书与其他地儿不一样,你不知道也正常。考校就是测验,检测这几天你学的知识。我学的一向不好,被罚跪在这是经常的事。”
他自顾自得说了半天,似是想起了自己和她搭话到底是为什么:“对了,你被夫子带走后和他起了争执吗?”
驴蛋蛋想起了昨天的那一幕,含糊道:“算是吧。”
“难怪他这样罚你。”江小堂道:“之前也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跟你一样和他起了争执,也是罚跪了好几天。但也没像你这么严重,起码给了饭吃……”
驴蛋蛋没有接话茬,只听着江小堂絮絮叨叨的讲,看着秋风扫落树上结的杏子,哗哗从树上掉了下来。风洒洒的吹,直到夕阳高照,江小堂才停止了话头,开始站起身跟着回家的学子一起走。
这时,老夫子出现了。
“站住。”
他蓦地停住了脚,转过头看向老夫子,不知道为什么江小堂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怎么了夫子?”
“今晚留在这,我跟你讲白天你落下的课。”
江小堂欲哭无泪“夫子,我家里……”
话还没说完,就被了然的夫子噎下了接下来说的话:“你放心,我跟你爹娘说明了情况,他们说很乐意把你留在我这。”
江小堂崩溃了,但他又不敢把心里拒绝的话跟夫子明说,只能憋在肚子里,皮笑肉不笑得说道“谢谢夫子的栽培。”
夫子冷哼道:“你若真要谢我,就把你这难看的成绩提上一提,就是在感谢我了。”
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走吧。”
江小堂僵着腿,麻木的跟了上去。但愿他今天能学进去。
“啪——”一道凌厉的鞭策声响在他的耳边。
睡迷糊的江小堂立刻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发现夫子拿着教鞭拍了拍他的桌子,“别睡了,接着听课。”
被夫子凌厉的眼锋刮了一阵,江小堂立即挺直腰背,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没过多久,他就破防了,眼神开始上下飘忽,直到目光定在了院外的杏树下。
那人还跪在那里,此时暮色暗沉了下来,想必已经很晚了。
夫子见江小堂走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院外还在被罚的那个孩子。他放下了手中的教鞭,留下一句“你在这好好温书,我还有事。”
夫子跨出了门,便走了。
江小堂立刻得到了自由,目光从院子里收了回来。趴在桌子上几下子就睡了。
等夫子领着驴蛋蛋走了进来,江小堂已经睡熟了。夫子看着他趴在桌上睡熟的模样,便叫端着面的驴蛋蛋将面放下,去他屋里那件披风来。
驴蛋蛋瞧了眼睡在桌上的江小堂,点了点头。
这两天,她用眼睛观察将这里的地径摸熟了。很快她走进了老夫子的屋里。老夫子的屋里陈设也很简单,靠窗户的地儿摆了一张床,床边放了一只小几,上面搁置着披风,瞧着面料都很金贵,像是动物的皮毛。
驴蛋蛋拿起披风来。
她不禁联想这两天的事,她非常弄不明白,老先生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