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钦天监。
齐天尘站在高台上，抬头瞭望着天空，明明只是傍晚，却忽然月光暗淡，漫天星辰齐亮。
“天生异象。”齐天尘喃喃道，而他身后的几位天师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出声言语。
齐天尘转过身，“祭阵吧。”
祭阵？祭什么阵？
齐天尘盘坐起来，那双淡漠的双眼似是预料了他们的猜想：“祭寻龙阵。我要去见一位故人。”
众人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做。
——
莫衣与百里东君在上面两人缠斗，未见一人落入败势。而底下的唐莲五人可就惨了，在须尽欢的手下吃尽了苦头。
司空千落被打晕在地上。
褚熹干脆躲远远的，以免受皮肉之苦。
这疯子狠起来连亲娘都敢打。
而雷无桀他们，那就惨了。在须尽欢配剑都没有的情况下被打的落花流水，唐莲更是被打崩溃了，想要逃又被须尽欢抓住，又是生生的折磨，她简直就是魔鬼！
萧瑟，别提了。那小子更惨，此时被须尽欢摁在地上，让雷无桀他俩能够有苟延残喘的时间。
“咳咳——”萧瑟被掐得脸部通红，一点都没有反抗的能力。而掐住他脖子的人是那个他曾视为曦阳之人，只见她血红的双眼紧紧凝视着他，面容狰狞，一副疯魔之态。
萧瑟瞪大着眼，握着她的手渐渐无力，他感觉生命慢慢的从他体内流失。
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自己前半生。
他突然萌生出了一丝后悔。
他后悔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的脑子都无法开始正常思考了。
过往如烟，往事纷沓而来。第一幕，竟是与须尽欢初见的那时。
她一剑挑开他的无极棍。
眉眼中笑得是那么的张扬肆意。
他愣了愣，唇瓣颤抖得厉害。那刻，他忽然地，不想后悔了。
蓦地，他脖子上的力道松懈了下来。
萧瑟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
“快走！”须尽欢赤红的双目又恢复了一黑一红，现在她的理智回笼了。
旁边的二人立马跑过来将萧瑟拉走。
萧瑟一走，须尽欢开始痛苦的跪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栗，她疼得歇斯底里又大喊尖叫，她发疯一般抠着自己的头皮。
她伏倒在地上，痛苦不堪。
“痴儿啊。”一白发老道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须尽欢的跟前。他手握浮尘，轻轻一挥，一抹明亮的白光包裹起她蜷缩的身形。
这是，齐天尘！
渊止城一别，竟没有想到还能再见他一次。
“这是结束了？”唐莲发怵说道。
齐天尘摇头：“并没有，我们还有一个麻烦。”他仰望着天际上那两抹交战的身影，唐莲顺着抬头一看，师尊开始渐渐占据了下风。
“你们且照顾好她，我去会会他。”
说完，齐天尘一个纵跃来到了阁顶之上。莫衣见来者，首先一愣：“齐师兄。”
“师弟，知晓你还活着，师兄我很开心，师父他老人家呢？”齐天尘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莫衣的身前。
“师父他老人家二十年前便已经仙逝了。”
齐天尘淡然地问道：“他临终前可曾留有遗言？”
“师父说，若我能成就真仙，是因心中所执，若我修不成真仙，也是因为那心中执念。”莫衣平静地答道。
齐天尘点点头，莫衣如今成就，放眼北离国运三百年，已是第一人，但是，“执念过深，易入魔道。昔人已逝数十年，血肉已成白骨，白骨亦作灰。就算能成就真仙，又如何能活死人而肉白骨？”
“我已经为她寻得了一具新的躯壳。”莫衣依旧执着道。
齐天尘闻言一惊，他望了望四周，却见满山壁的符箓，“鬼门阵，你想引魂！？”
“是。”莫衣答得干脆。
“你难道就没想过你妹妹的灵魂或许早已安息？你这样只会惊扰到死者的安宁！就算你成功了，你就能保证，重新活过来的，真的是你当初的妹妹！？”齐天尘话中的怒意，就连远处的他们都能听到，“身为黄龙山的传人，你竟然妄用鬼门阵！你可知你已入了鬼道！？”
忽然间，齐天尘猛地一甩拂尘，冲着莫衣当头砸去，莫衣腿一弯，便跪了下去，身子急坠而下，压得苍山之峰削去了一角。
众人被此一惊，纷纷朝他们望去，却见齐天尘拂尘又甩，莫衣猛地向后飞去，落在了沧海之上，弯腰在跪，激起百丈汹涌海潮。
当齐天尘第三次甩拂尘之时，莫衣却忽然出现在了楼阁之下，他俯身轻轻地跪在了地上，吓得唐莲连忙拖着昏迷的司空千落和雷无桀往后退去。
这一跪，天地无声，只得听见莫衣淡然的声音。
“三跪同窗情。”
莫衣站起身来，仰头望向齐天尘，“师兄，我跪完了，现在，请你去死吧！”
莫衣瞬间跃起，双袖狂舞，猛地拍向齐天尘，将他手中的拂尘卷得粉碎，长袖再挥，便是全力一击，要连齐天尘这整个人也扫成灰烬。
齐天尘双指并起，在胸前急速划着，一个巨大的八卦显了出来，挡住了莫衣的一击，然而却仍然被击退数步。
与此同时，莫衣也划出了一道八卦图，只见他双指一扣，冷声道：“八卦化万物。”
八卦心门之力顿时冲向齐天尘，使得他的身形逐渐变得闪闪烁烁，仿佛就要散去似的，直到一剑自西而来，粉碎了这一击，这才稳住了齐天尘的身形。
“你终究是来了。”
来者并不是其他人，而是众人所熟悉的须尽欢。现在的她恢复了神志，手中还握着刚御来的风霄剑。她剑指莫衣，神情阴冷：“你真卑鄙。”
莫衣笑道：“不过是权宜之策。”
“管你是如何，开始吧。”
“你还是如此的自大。”莫衣摇摇头，紧接着挥袖而去，霎时山河气震，澎湃汹涌的压力顷刻向她袭来。她没有闪躲，执起长剑，她的双眼又呈现出一红一黑的模样。
她周身的气开始起了变化，蓦地她脚下升起一轮太极八卦。
“我道法学的比你久，你是打不过我的。”
“是吗？”她冷笑，她祭出剑来，只见剑光四溢，她的剑霎时分化成数道剑影，以万箭齐发之势向他逼近。
少女裙裾飞扬，举剑腾空喊道：“帮忙！”
以须尽欢的如虹剑影为首，其次以齐天尘的道法与百里东君的拳风如迅风咆哮而去。
三位神游玄境实力凝聚一起，不容小觑。
但莫衣，仅挥袖袍，一把将那道强劲的攻势一招化解。莫衣笑道：“我说了，你打不过我。适可而止吧，别让我生气，否则，你也会死在这里。”
须尽欢笑道：“我早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她又祭出一剑，与其他二人通力合作。她这一剑，天地间竟猛然一冷，好似被奇异的气息笼罩，她的剑气流风回雪，颇有几分威视。
百里东君跟上，一拳之势能力拔山兮。
齐天尘道法绵延，生一有二，气势滂沱，恍若天威。
莫衣与他们三人对打，缠的难舍难分。
生死难料。
“可恶，这么精彩的打斗我们只能干看着。”刚醒不久的雷无桀恼怒道。
“是啊。”唐莲道：“这样的决斗除非是逍遥天境的强者，否则根本无法参与其中。”
“逍遥天境么？”
雷无桀站了起来，抬头望着天，喃喃道：“或许我能试试。”
萧瑟也腾起：“我也试试。”
唐莲大惊：“你们俩疯了吗？”
“雷无桀，你的身体还不足以承受逍遥天境，如果再次强行破镜，你可能会死的！”唐莲语气激动：“还有你萧瑟，平时看你能将事情看得通透，怎么这会儿却要在这里犯轴？你明明知道你的身体，乃是将死之躯，一旦你上去了，难逃一死！”
雷无桀被训得无奈坐了下去。
而萧瑟垂下眼睫：“我知道。”
“你知道！”唐莲更加激动：“你知道还要上前冒死，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不，我有办法的。”萧瑟郑重的看着唐莲，“还记得心魔引吗？”
心魔引？唐莲心下一惊。
“你说你是要……”
“是。”萧瑟点点头，“到时候我用心魔引，之后的事就交给尽欢，大师伯，还有国师。”
唐莲终是无奈，只能道：“万事多加小心。”
“我也跟着去。”雷无桀又站了起来，萧瑟没有拒绝，并点了点头。雷无桀笑了一下，随即纵身一跃，他的双眼烧得赤红，这一次他没有拔出心剑，而是赤手空拳。
他一身红袍飞扬，真气澎涌，若火焰翻飞。
没过多久，他快步进入了战斗之中，打出一拳。
“好一位小金刚，胆气非凡。”齐天尘由衷赞叹道。
三个人的队伍又加了一个人，他们顿时如虎添翼。他们四人配合自如，须尽欢趁势劈剑而下，此时的莫衣被须尽欢的剑气震碎了右臂的衣袖，他沉着眼，双指一弹，整个人往后撤去，重新回到了顶阁。
他们四人也落了回去，又开始了一场车轮拉锯。
萧瑟看着他们，觉得是时候开始动身。
他转头看向唐莲“照顾好他们。”他踏云而出，转瞬来到了莫衣的面前。萧瑟的眼中同样紫光流转，与莫衣说不出的相似，“心魔引。”
几乎是在萧瑟使出心魔引的那一瞬间，莫衣愣住了，就在那个时刻，他周遭的一切人与事物都不复存在。
只除了面前的一个人——只见那人一身白衣，长风飘扬，清风含笑，仿若仙人临世。
“仙人说太上忘情，说的是忘情而不是无情。你没有忘掉心中的执念，却让自己变得无情。我对你很失望。”那人说出严厉的话，却依然笑如春风。
“你……是谁？”莫衣犹豫地说道。
“我是莫衣。”那白衣之人放开了双手，长袖纷飞，起绝世而舞。
莫衣愣愣地望着眼前忽然起舞之人，淡淡地说道：“莫衣？”
“不，我才是莫衣。”莫衣忽然摇头。
瞬间，所有的幻象散去，莫衣回神，抬头望去：“这是什么武功？”
“这不是武功。”萧瑟眼中的紫光散去，“只是让你看到自己的心。”
“我的心？”莫衣喃喃道。
“大城主！”一声怒喝响起，只见那莫衣神思游离的片刻间，齐天尘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一把抱住了他，拉着他往着远处急退而去。
“好！”百里东君踩足急点，向前追去。
“师弟，回头吧。”齐天尘大声说道。
“师兄，你退去吧！”莫衣双臂一震，将齐天尘震开，他转过身，唯一完好的左袖毫不留情地冲着齐天尘身上扫去，瞬间，齐天尘的身形终于被他扫成粉末，消散无踪。
“国师！”百里东君长喝道。
——几千里之外的天启城，钦天监。
四位天师同时口吐鲜血，从阵法之中抽身而出。
“寻龙，寻龙阵被破了？怎么可能，以监正之力，寻龙阵怎么可能被破！”一名受伤较轻的天师低声惊道。
“监正，到底发生了什么？”另一个天师望向正端坐在那里的齐天尘。
齐天尘此时神思终于回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闭一起之间，所过不过一个时辰，他的容颜仿佛已经老去了几十岁。
“监正，如何？”一位天师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强忍着痛苦问道，“成功了吗？”
齐天尘面色惨白，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监正？”另一位天师不安地唤道。
齐天尘伸出双指，点了点自己胸膛的七处大穴，随后张开嘴，一股黑烟从嘴中缓缓吐出。至此他的面色才微微有些好缓，却没有回答那位天师的问题，只是低声喃喃道：“一切就只能拜托雪月城了。”
百里东君伸出一指，轻轻一引，他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中忽然升起孟婆汤汇聚成一股水流，流淌在他的指尖。
“是积水成渊。”唐莲仰着头，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最后关头，师父所用的，只是这一门并不算太过高深的功夫。
须尽欢御剑把萧瑟送回地上，而后又提剑来到了百里东君的身边，“大师伯。”
百里东君轻轻应了一声，“最后一击了。”
“困住他。”他轻轻说道，目光却死死盯着莫衣。
须尽欢点点头，伸手一挥，风霄又幻化出七十二道虚影，齐齐浮在莫衣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剑阵。
须尽欢双手结阵，口诀自她嘴里念出，源源不断的真气慢慢汇聚到莫衣身下的土地。
“就是现在！”百里东君挟着那一股水流向莫衣逼去，所有的水流都瞬间化成水雾，莫衣顿时被那一片水雾包围。
“我乃尘世嫡酒仙，借醉直上青天九千丈。不求见九天仙女迎风舞，只求见，仙人一醉。”百里东君挟着那一股水流向莫衣逼去。
“敢问仙人，可敢饮这一杯。”百里东君双指一弹，水流冲着莫衣掠去。
莫衣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孟婆汤？”他抬脚想要朝百里东君走去，却被困在了原地。
“尘世无趣，不妨醉生梦死，逍遥一场。”百里东君双掌再度挥力。
“不饮。”莫衣淡淡地答道，既然走不出去，他便不再纠结，只是手轻轻一挥，将那股水流打了出去。
百里东君的手轻轻一抬：“起。”
一阵浓郁无比的酒香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就连草木都慢慢垂软下来，萧瑟、司空千落、唐莲站在那里，闻到那一股酒香，都有些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摔倒。
离得最近的百里东君一边猛退一边贪婪地吸着酒香：“好香，好香。经此之后，世间再无如此绝世之香。”
须尽欢也往后一退，只留下剑阵在这里。
过了好一会儿莫衣周围的那一阵水雾终于渐渐散去，众人紧张地望过去，只见莫衣端坐在那里，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奏效了。”唐莲喜道。
——荒年。破庙。
两个小童相互偎依着，看上去更大一些的似乎是哥哥，正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别哭，快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妹妹依然轻轻抽泣着：“哥哥，我们明天会有吃的吗？”
“会的。”
第二日，哥哥把妹妹安置在破庙内，然后站了起来，“我去外面找些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这是灾荒，没有人有多余的粮食救济别人，不出现“两脚羊”的情况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哥哥在外面跑了一个下午，也没有要到一粒米，最后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寺庙里走去。
本以为自己和妹妹又要饿肚子了，却没想到回去时，自己没能找到吃的，反倒是妹妹给了自己一张饼。
妹妹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大饼：“哥哥，刚刚路过一个好心的大师，给了我两张饼。我已经吃掉一张了，还有一张留给你。”
哥哥愣了一下，随即发了疯一样地跑过去，抢过那张饼，大口大口地嚼着，一张大饼不出片刻就被他吃了个干净。妹妹就这样一直坐在一边，笑着望着他。
晚上的时候，哥哥抱着妹妹，透过破庙屋顶的破洞望着天上的星星，轻声道：“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继续留在这里，我们都会饿死。”
妹妹没有说话，只是躺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喘息着，直到越来越轻，听不到半点声响。
“小绿儿！小绿儿！”哥哥忽然察觉到了异样，重重地摇晃着怀里的妹妹，撕心裂肺的呼喊撕碎了这幅画面。
莫衣神色动容，刚想伸手去触碰那对兄妹。
突然，那小女童醒了过来，伸出那瘦削的右手摸着哥哥的脸颊：“哥哥，别想着我了。我之所以死，是为了让你更开心地活下去啊。”
“小绿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莫衣长久地看着那哥哥怀中的小女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够了，已经够了！”他拂袖，幻象破灭。
在百里东君面前的莫衣蓦然睁开了眼睛。
纵然强绝如百里东君，喝了孟婆汤后都整整醉了数日，可是对于莫衣来说，沉入孟婆汤的梦境之中，大梦十年，不过人间一瞬。
只是莫衣的眼神似乎变了，那道妖冶的紫光已经消散了，留下的是一片清明，和万古如一夜的沉静，然后他忽然动了。
莫衣挥手将叶若依从树巢中解救出来，一手挽过叶若依，另一手拉起萧瑟，随后朝着须尽欢道：“你跟我来。”
唐莲正想动手阻止，百里东君摇了摇头。
“别动。”
他只能按耐住，看着须尽欢他们进了楼阁里。
楼阁内，莫衣为萧瑟逼出隐脉中的真气，又为叶若依护住心脉。做完这一切后，他将目光落在了须尽欢的身上。
“我想，我该解决你的事了。”
须尽欢笑道：“我不需要。”
“看来你已经恢复记忆了，但为何还是如此固执？”莫衣道：“若是不拔除，任意心魔滋长，到时候它占据你的本心，你将永远成为嗜血的怪物，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说了，我不需要。”须尽欢冷声道。
“唉。”莫衣拂袖一挥，将她定在了原地：“那我只好强动手了。”
说着，他朝她的眉心点去。
一抹金光从他指尖越出，落入她的眉心。
“她会怎么样？”萧瑟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惶惶不安的询问似的看向莫衣。
“若你随她去南诏，她将无事。”
“倘若你不去，她这辈子都不会再醒来了。”
“什么？”萧瑟自小聪颖过人，但听着莫衣玄然的话语，不由愣在原地：“这是为何？”
莫衣抱起叶若依笑了笑，“你去了便知晓了。”
言罢，他带着叶若依便出了这阁楼，徒留萧瑟抱着须尽欢，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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