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瑶!”
百里东君的四肢开始挣扎起来,口中大声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他像是溺水的人儿,想要抓寻眼前的浮木,不断地拼死挣扎。
“师尊!”唐莲被吓了一跳,忙从须尽欢这边跑过来看百里东君。
哗然一下,百里东君猛地抬起头,睁开了双眼,泪水争先恐后的夺眶而出,止不住的往下涌:“我没有忘记……”他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我全都还记得?难道传说是假的?”
“师……师尊。”唐莲看着魔怔的百里东君有点不知所措。
百里东君转头,正好和唐莲的眼睛对上,“徒弟,你怎么在这?”然后见到唐莲往后指了指,他顺势看了过去,只见须尽欢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石床上:“尽欢也来了?”
唐莲见他醒了,把现在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百里东君话语里带着几分不赞同:“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你们几个人也敢来?别说莫衣能不能救萧瑟了,他目前的情况,没对你们痛下杀手就不错了!”
唐莲大惊:“怎么会?”
“莫衣堕魔了。他现在入了鬼仙境,名曰仙,实则鬼。我本想替他去魔,可他却骗我喝下这一杯孟婆汤。”
道家常说:“天仙不可望,鬼仙无人求。”鬼仙者,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虽不轮回,终无所归,止于投胎就舍而已。
换个通俗来讲,莫衣生了心魔,看起来似乎很有理智,实则不然。
唐莲想通这点,忙道:“那师尊,我们赶紧出去吧!外面那几个加一起都不够莫衣打几顿,再不出去就完啦!”
百里东君点头,轻挥衣袖整片落石都被扫成了灰烬,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石床的须尽欢,随即走过去将她背在身后。
“师尊……这?”
百里东君踹了他一脚:“费那么多话干什么,快走!”
三人出了洞穴就往楼阁的方向赶。
百里东君见唐莲坠在后头,恨铁不成钢说道:“怎么还卡在自在境,比你师妹差远了,你师妹都神游玄境了!”
唐莲汗颜道:“是弟子无用。”
百里东君摆手:“是无用,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
“师尊,你是不是入神游玄境了?”唐莲看着百里东君精妙绝伦的身法竟与莫衣和须尽欢有几分神似。
“是啊。”他唉声道:“喝了孟婆汤大梦一场,醒来后就成了。”
“不是说喝了孟婆汤就断了前尘事,可师尊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忘记?”
“是啊,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那玥瑶是谁?”唐莲想起了师尊梦中嘶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忍不住开口询问。
“她是你的师娘。”
唐莲还想问什么,岛上鸟兽四处逃散的声响钻入他的耳中。
“不好。”,百里东君道:“他们有危险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若依剧烈地挣扎着,等到整个仙岛被他制成了一个星图,她瞪大了眼睛,她终于知道莫衣想要做什么了,但这只是一个传说,是一个禁忌,没有一个人真正做过,也没有人知道是否真的能够做到:“这是鬼门阵,你要引魂!”
莫衣俯瞰着那片一望无垠的大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像我的妹妹,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明白,我试图引魂却一直不成功的原因。”
“我缺少一个容器。”
叶若依的身子已经开始发颤:“你要用我的身体,来承受你妹妹的魂魄?”
“对。”
说完,他伸手仰天喝道:“魂兮归兮!”俄顷间,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惊涛拍岸,潮水汹涌,仿佛巨大的海啸将至。
雷声怒号,大风狂起,卷砸着海水冲着岛上倾洒而下。莫衣站在楼阁之顶,沐浴在风雨之中,飘然洒脱恍若仙人降世。
只是,那死去几十年的故人魂魄,真能来到这远离尘世的孤岛之上吗?
叶若依在风雨中遭受着狂风暴雨的击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雷无桀依然晕在地上,而司空千落与萧瑟受到排山倒海的压力无法站起身,但双目依然能视,他们看着种种异象,内心大为震撼。
“断!”一声长喝传来。
那声音带着几分熟悉,人未至,但拳风却已经到了跟前,一拳扫落,铺天盖地的压力顿时松懈了下来,司空千落与萧瑟瘫软的倒在地上。
“大师伯!”司空千落咳嗽几声,惊喜道。
百里东君无奈:“知道你见到我很开心。都力竭了还喊的那么大声,我这把老骨头可承受不起啊。”说完,他将须尽欢平放在地上。
萧瑟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困在梦魇里,能不能醒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什么?”萧瑟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须尽欢紧张问:“倘若她一直醒不来呢?”
百里东君望着他,没说话。
萧瑟立马明白他的未尽之语。他心脏骤得停了下来,他攥紧心口,是那么的酸麻胀痛。他低垂下了头,恼恨自己为什么无用,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朋友为自己牺牲?
他恼恨自己无能无力。
恼怒他为何武功全废还要累及无辜。
他恨,恨为何苍天不公,命运无情。
他早些年风光无限,纵马天启,不知生其愁苦。后来,琅琊王谋逆案事发,他为王叔平反,他的命运开始多舛,他被贬为庶子,流放青州。
似乎老天不嫌他惨。
他引以为傲的武功被废!
他前半生风光无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后半生凄苦断肠,想要什么没什么。
他饱尝苦恨,本以为就这样在客栈内蹉跎此生。但他在那寒风朔雪的那天遇见了须尽欢。她明媚如火,皎若曦阳。
是她告诉自己,一切都要自己挣,自己去抢。
萧瑟紧捏成拳,再仰头看去莫衣时,他两眼的神情充满着愤恨与悲切。
百里东君叹了口气后,吩咐道:“徒弟,照顾好他们。”
唐莲:“那叶姑娘她?”
“交给我。”
说罢,他御风横行,直上顶阁,百里东君一出拳将那片星图毁去一小片。
莫衣看着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愠怒道:“昔日我救你于危难,今日我助你酿成孟婆汤,你这是坏我好事?”
“莫先生你已入魔,回头是岸。”
百里东君道:“昔人已去,又何必执着?”
“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教我该做什么?”莫衣将叶若依往树巢里一丢,有生命的树枝立刻将她围困起来,须臾一瞬,他突闪在百里东君跟前,一挥双袖,袖中有风雷涌动,头顶雷云更甚。
整座仙岛的风都流转了起来,百里东君退一步,看着莫衣如今的模样皱眉,“不好打啊。”
莫衣垂首便看见了躺在萧瑟怀中的须尽欢,“你不该把她带来。”他又重新抬起,再次望向百里东君:“这么多年来,很少能遇到过与我交手的人了,你一个,还有一个夏侯淳。”
“若放在平时,我想必会觉得很有意思。”
“但是现在,我很生气。”
“你不该带她来这里,更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我。”
两个神游玄境的强者开始对峙,拳法海运,内功垂天百里海域巨浪掀起,莫衣的身后更是有惊天巨潮铺天盖地袭来。
两股巨浪之间,这座看似庞大的蓬莱仙岛竟显得如此渺小,普通人更是无法插足这样的对决。
……
“阿姹。”
润玉如珠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惊得从床上坐起,撞见了从门外走进来的晏途。他外罩雪白色的宽袍衣袖,袖口与领口镶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衣摆上缝制着飞游九霄之上的云鹤,其里内穿着湛蓝的底衣。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而这个翩翩少年,眼里却含着春波,紧紧凝望着她:“阿姹醒了?”
“你是?”
须尽欢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人,竟难得的禁声。
“又和我说笑了。”他刮刮她的鼻子,笑着眯起了眼睛,“又闯什么祸了?是把师尊的紫砂壶摔了,还是把你娘亲的猫捉伤了?”
师尊?哦,晏途的师尊是鱼丛雀。
娘亲,说的就是褚熹吧?
嗯?明明不认识眼前的人,为什么脑海中想起了这些关于他的片段?
“怎么了?”晏途注意到了她思绪不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他想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怪我怪我,怪我最近写请谏太过繁忙,竟疏冷了阿姹。”
“请谏?”
对,下月初七就是他们大婚之日。
而这里就是晏途的府邸。
“是啊。”她眼神闪过一丝迷茫后,点点头重新看向了晏途:“你一个人写请谏不累吗?要不要我帮你?”
“好啊。”他含着笑,眼波中净是柔情。
他拉着须尽欢坐在桌案前,“那我们今天就一起写吧。”
他贴在她身后,还执起她的手,蘸了蘸墨水。
“还剩下很多,我们一起写。”
他笑眯眯地带起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着。他们二人的距离离的很近,他几乎是贴在她的身上,说出话来的气息都打在了她的耳朵上,害得她面上薄红,握着笔的手颤了几分。
“这一封是给你的妹妹夏侯黎的。”
“嗯。夏侯黎确实得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他笑着称是,笔尖飞舞着,在红纸上落下了沉沉的痕迹。
“这一封是给你的弟弟夏侯杰的。”
弟弟夏侯杰?她和他的关系有这么好?
晏途继续说道:“他前些日子还盼着我们早早办婚礼,好给他生个可爱的小侄子。”
“我和他的关系很好吗?”她问道。
晏途疑惑道:“一向是很好,怎么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和夏侯杰的关系已经僵得不能再僵了,都恨不得对方死,怎么可能关系很好。
“不可能。”她道:“我和他关系应该是不好。”
“为什么?”
见他这么一问,她愣住了。是啊,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什么他们才闹得如此僵,是因为什么呢?
她愣在原地,痴痴望着那红贴。
为什么闹得那么僵?
甚至恨不得饮其肉,嗜其骨。
好像是为了一个人。
那这个人是谁呢?
须尽欢环顾四周,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随后,她望着对墙上,上面有着唐伯虎画的《春睡海棠图》,两边挂着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幅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最后,目光缓缓落在了双手握住她的晏途。
她想,她大抵是知道了
是为了这个人。
是为了什么呢?
“怎么了?”
“没什么。”她收回目光,总觉得哪里奇怪。
是因为他,因为他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才与夏侯杰决裂?
脑中霎时钝痛起来,她猛地甩着脑袋,试图要从这剧痛中挣脱。
耳边的鸣响越发刺耳。
她眼前开始了模糊,缓了好久,眼前竟浮起了一副画面。
那人赤条条的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
这是?这是什么?
脑海不断涌现出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她疼得在地上翻滚,痛不欲生。
那个人是谁?
她想要靠近,眼前却骤现如霜似霭的迷雾。
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想要穿过迷雾,去看那个属于她的真相。
“阿姹,只要你想,我晏途就能帮你做到。”
“纵使万劫不复”
“我亦不悔。”
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声音,阻止了她迈步前行。
“晏途……”
*
“须尽欢!”萧瑟被须尽欢一掌拍在树上。
“拦住她,大师兄!”
说完,萧瑟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唐莲忙扶起萧瑟,萧瑟站起身后,忙推着唐莲前去。
“拦住她,别让她找到机会自戕!”
“自戕?”
萧瑟:“是,我之前看到她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那她现在呢?”唐莲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对一红一黑的眸子。
“这是什么情况?”唐莲吃惊道。
萧瑟同样没有遇到过:“不知道,没有遇到过。”
唐莲焦急起来:“这该怎么?”他们两个,一个残废,一个小小自在境,在神游玄境的眼里都不够塞牙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