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轻舟已过万重山》
别名《囊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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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尽欢坐在江边的一筑小亭上。
夜晚的风很是静谧,她坐在这里,受着冷风,左手垂在腰间,一顺不顺的敲着腰上的囊袋子。江边的水清寒,泛着泠泠的光映在她的脸上。
显得她肃冷。
眉眼如寒冬腊月,甚是无情。
“哟,那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这里,毫不客气的坐在她的对面的石椅上。
月色和江边粼粼的水照在她的脸上。
浓情的桃花眼,一弯巧笑的笑唇,一张一合,包含着有如边疆飒飒热风的嗓音:“身在异乡,要是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眼前的女人,举止轻佻。
不是北离女子娴静雅致,小意温柔的模样,而是属于南诏女子,举止言谈颇有男子风范。
也只有民风开放的南诏才能养出这般女子。
再者,须尽欢是何身份。
能敢在她面前这么跟她说话的,没几个。
面前女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乃是南诏亲王——珺王,夏侯黎。
“什么时候来的?”
夏侯黎的到来挡住了大半的光亮,她就坐在阴影里,淡淡地看着她。
“刚来不久。”夏侯黎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清寒的眼睛,“在外面也有四年了,你该回去了。”
夏侯黎苦口婆心的劝。
她又开始装聋作哑了起来。
自小,夏侯黎的话在夏侯淳的眼里,全都当放屁。
夏侯黎哀叹道:“家国不幸。”
有这么不着家的君王,南诏灭了得了。
须尽欢抬眼道:“夏侯杰在北离。”
她微讶:“难怪在南诏找了那么久也不曾找到这人,原是逃到了北离。”说完,夏侯黎看着她道:“可这并不是你来北离的理由,陛下。”
须尽欢嗯了一声。
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她说得极为毋庸置疑:“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
夏侯黎乐道:“哦?是吗?”
她两双黑黝黝的眼,写满着不信,“这就是你要去雪月城的目的?我不信你没有一点私心。”
“私心?”
须尽欢摩挲着掌间的囊袋子,不置可否。
夏侯黎顺着她的动作,一眼瞧见了那囊袋,“还留着?”她挑着眉,有点意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晏途送你的。”
看完,她的目光从囊袋上移走,漫不经心道:“你倒是念旧。”
晏途,一个名冠燕京的人。
貌若潘安,才高八斗。
新科登榜时,他身骑骏马,红衣飒飒,细长的丹凤满目星辉,一瞥一笑便是万般风华。
他是状元郎,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是燕京名门闺女的春闺梦里人。
也是是先帝眼中的红人。
夏侯黎忆起了往昔,神色有些悲戚道:“你还留着?我还以为你会扔了它,或者说一剪刀裁个稀碎。”
若是按照夏侯淳以前的性子,一旦有关于他的东西不是扔了就是毁掉,所以夏侯黎当初知道晏途将囊袋送给夏侯淳时还叹息这宝贝会因此受到非人的摧残。
夏侯黎当时可是唏嘘不已,还暗想晏途的心思总之会付之东流。
可是后来,发生一系列的事情都超出了夏侯黎的意外。夏侯淳不但是爱上了他,还差点跟他成了婚。
可谁曾想,王女大婚当天,夏侯杰反了。
从燕京附近的东莞兵变,他率数十万大军而来直逼皇城玄武门。
本是沉浸在王女新婚大喜之日的燕京如坠炼狱,街坊四邻阖家欢乐的模样已是往昔,现如今生灵涂炭,百姓尸横遍野,鲜血四溢。
也是在此时,晏途死了。
他死在了这场兵变里,死在了那场战争里。不仅如此,他的尸体还被夏侯杰残忍的悬挂于城门之上。
死相凄惨。
事态发生了那么久,本以为成了过往,而今夏侯黎看着那囊袋,不免叹息一瞬。
夏侯淳一向是冷情、薄性的人。
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引起她的在意。
但只有一人例外。
那就是晏途。
一想到晏途这人,夏侯黎那是一阵的唏嘘,可惜啊,可惜,斯人已去。
再惊才绝艳的人都是过去的尘烟了。
夏侯黎不由感叹一瞬,将目光转向这沉寂的黑夜。
“夏侯黎。”
须尽欢忽然唤了她的名字。
“嗯?”夏侯黎回过头,看向她。
“你相信人有来生吗?”似是须尽欢想到了什么,又止住了话头,“算了,别回答了。”
夏侯黎神色一凝,望着她的目光越发古怪。
“夏侯淳……”
须尽欢神色并无过多变化,除了嘴角那抹笑意,是那么的牵强,甚至可以算是说是凄凉。
很快这细微的变化转眼消失。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她的双眼淡淡的瞭望了不远的江上。
记忆越飘越远,似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子夜。
江边一亭,月下一船,船上有两人。
他们在江边垂钓。
钩是直钩。
她嗤笑他是个傻子,竟然用直钩。
而他不以为然说道:“我这是愿者上钩。”
那年浩荡飞雪。
那晚寒夜,他们凿开一个窟窿,又拉着一条船上了冰封的江上。
她嘲笑。
他不甚在意。
只拿着鱼竿,说愿者上钩。
寒风大雪,瑟瑟呼鸣。
小舟简陋,抵御着寒雪,稳稳载着二人。
转眼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如今的夜,没有大雪,没有那叶舟,没有那人,只有那个姑娘,可人不复当初。
“晏途,你个蠢人。”
须尽欢不由捏了捏腰间的囊袋,不禁间,眸光又暗上了几分。
就如当年的寒风瑞雪。
瑟瑟得冷人心弦。
那么多年了,是该放下了。
她握着囊袋的手紧了紧,最终松下了几分。
“夏侯黎,这袋子,我送你了。”
“送我了?”夏侯黎峨眉一皱,有点不解“为何突然给我?”
须尽欢没有回答,抬头仰望着那夜月,月寒清疏,映射在她的身上是那么的孤寂与凄凉。
“有些事,我不该那么执着。”
须尽欢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夏侯黎虽有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将囊袋接过,她犹疑一瞬,问:“你当真舍得?”
须尽欢缓缓起身,随后脚步一迈,便走了出亭子。周身黑漆漆一片,唯有天上的弦月方是唯一的照明之物,它静静地照在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东西留给我是糟蹋了,还是留给你吧……”
“留给你装一下药材悬壶济世,也好过我拿这个袋子装些酸臭铜钱。”
润掷如珠的声音越行越远。
那漆靓丽的清影也跟着消失在初春的夜色。
她走远了。
夏侯黎站在江边的小筑亭里,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身影竟有些片刻的失语。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见,她才缓缓出声。
“你确实该放下了……”
晏途这人逝去多年。
早已停留在那过去的岁月,所有的人都走出来了,唯有夏侯淳,她停留在过去亘古的时间长河里,颓唐度日。
而今,她将囊袋转交自己手中。
或许,她是放下了。
-国庆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