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的风雪中,有辆马车在疾行。
马车外,有一位身穿凤凰火的少年在极速赶车。
马车内有三人对坐。
一路无言。
直到唐莲掰开一点干粮递在须尽欢的面前,打破了冰冷的气氛:“不吃点吗?”
须尽欢扫了眼唐莲手中的干粮,慢慢拂过他的手,“多谢,我现在并不想吃。”说完,又抱起风霄剑,闭眼入定了。
唐莲叹了口气,将掰开的干粮送进自己的嘴里,咀嚼几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萧瑟问:“她以前也这样?”
“大概吧,反正我是没见过她怎么吃饭。”
须尽欢只和他有几面之缘。
要说最了解她的人,恐怕也只有他的师尊了。
萧瑟听后,目光落在须尽欢身上,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你这样不饿吗?”
须尽欢抬眼,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我早已辟谷,少食才有助于我的修行。”
在外面赶马车的雷无桀震惊喊道:“饭都不用吃?!这门功法是奔向长生吗?”
一时间,马车内洋溢着怪异的气氛。
虽然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但还是觉得很牛逼。
唐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雷无桀则道:“这门功法如此神奇,姐!这门功法能外传吗?”
“能。”
须尽欢停顿了片刻,不急不缓说:“只不过需得家师的首肯。”
“这样啊。”
雷无桀兴奋的情绪这才收敛。
很快这话题轻飘飘揭了过去。
萧瑟依然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要去哪?”
“三顾城,美人庄。那里有我的接应。”
三顾城,美人庄?萧瑟思索一会,一时竟没想起来这是何地。
没过多久就有人替他解惑。是雷无桀,只听他在马车外喊道:“我知道啊!三顾城中红尘笑,美人庄里醉风流。那可是,叱咤天下的……妓院啊!”
萧瑟挑了挑眉,笑道:“唐兄,好雅兴啊。”
唐莲脸颊猩红:“莫要胡言,此次我办的可是正事。”
三顾城,美人庄……
她来过这里。
这确实如雷小兄弟所言,这是天下闻名的青楼。
思至此,她越发好奇唐莲守护的是什么。
“唐莲。”
“怎么了?”唐莲看向须尽欢,问。
“你知道你这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唐莲没想到她会提这个,思索片刻后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师尊让我将它送到毕罗城九龙寺。另外,他还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萧瑟问。
“千万不要试图打开这棺材。”
“我沿路听闻,寒水寺忘忧大师忽然疯魔,斩下数名香客头颅,打伤院内数名武僧,最后坐化成齑粉。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须尽欢清泠的目光落在唐莲身上,似是询问,却是一副早已知晓答案的模样。
唐莲看出来了,咋舌了一阵,才开口:“是真的。”
须尽欢点点头,又问。
“这口棺材是否从寒水寺出来的?”
唐莲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对它产生兴趣。我这一路遭遇了十几波杀手,那么多人对里面的东西感兴趣,拥有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那你这些伤都是被那些杀手打伤的?”
萧瑟接了话茬说道。
唐莲摇了摇头,“只是月姬冥候,其他的那些杀手只不过是一些……”
忽然,他住了口没有再说话。
他想起了之前追杀的人。其中,有一人满头雪发,手提长剑,一瞬间将他打成重伤。
唐莲的未尽之言,令两个人心里有了几分底。
马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直到,外面的雷无桀喊道:“大师兄,到了!”
美人庄内,须尽欢看着一群曼妙婀娜的美人端着酒水从她面前走过。
她们身着绫罗绸缎,头戴艳丽花钗。
只需轻轻靠在客人身上,娇笑发嗤,便引得数位豪商为佳人一掷千金,博红颜一笑。
这就是叱咤风云的妓院。
尽管在这里的相貌普通的姑娘,只要是她嘴巴轻抿,眉眼一弯,相貌普通又是如何,在这些微表情的加持下,依然是勾人的模样。
更何况,这些姑娘有着拂柳之姿,貌若牡丹的模样。只要轻轻一抬手,或者小口小口地吐气,那在男人的眼里,那就是无形的勾人的情药,吸引着男人的神魂。
果然是三顾城,美人庄,非浪得虚名。
须尽欢虽来过一次,但依然忍不住赞叹。
本是上好的兴致,却因一人的到来而败坏。
那人身穿上好的绫罗绸缎,腰腹上系着清润剔透的麒麟玉佩,手拿题字的花鸟折扇。通身打扮,价值不菲,显然是来这里消费的恩客。
只不过,眼前的人醉了。
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荤话,看着须尽欢的眼神有些不清白。
须尽欢散漫的笑了一声。
看起来对眼前的人丝毫不在意。
而今萧瑟这番举措,倒是令唐莲不解。
似是注意到须尽欢和唐莲探究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的清咳一声。
然后,他拉了拉自己的领子,似是混不在意地解释着“一身酒气味,这会脏了我的裘皮,他可赔不起。”
“呀——”
倏然间,一道柔媚婉转千回的声音响起。
“这位公子,能来三顾城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家财更是万贯。尽管将您的衣服弄脏了,他们可是眼睛都不眨,大手一挥,甚至可以赔你这件衣服三倍的银两。”
三人一齐抬起头,只见一个红衣女子正抱着悬挂在梁上一条红绫从空中翩然落下,数朵红色的花瓣骤然散落而下。也正在此时,大堂的客人都停下了动作,都仰望着看着她。
“是天女蕊!”
有人喊出来她的名字。
天女蕊翻身而下,落在了萧瑟的面前。
“您说,他赔不起何以见得?”
萧瑟神情似是惫懒,完全不在意那些客人嫉妒的目光,“他赔不起,我这身裘皮,万金难求。”
天女蕊在他面前环顾转着,思绪在途中千回百转,等想明了了又重新将目光落在萧瑟身上,“公子倒是镇定,要是寻常人可会是吓呆住的。”
天女蕊见他神色依然不动,甚至还打上哈欠。
天女蕊笑得眼眯了起来。
“公子,你不是普通人。”
说着间,她将目光转向须尽欢:“别来无恙啊,须尽欢。”
须尽欢神色不变,只点了点头。
天女蕊上下打量着她,“六年未见了,倒是大变了模样,让人差点认不出了。也不知那丫头见了你,还会不会认得出。”
见天女蕊提及旧事,须尽欢不由想起六年前的那天与那人一同救下来的凄苦少女,神色颇为有些怀念。
“你一个人来了?”天女蕊皱了皱眉,“怎么不见晏公子呢?话说回来,这个时候你应该同他成婚了吧。”
晏公子?
成婚?!
他不由想起了那位与须尽欢并肩而立的少年。
是他吗?
同是风光霁月的人物恐怕最为般配吧?
不像自己,前半生囹圄皇宫,后半生则龟缩在客栈内苟且偷安,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武功被废的凶手究竟是谁,当真的可笑至极。
萧瑟听着她们交谈,心中不知为何开始发涩生疼。
他定定看着须尽欢,只见她缓声说道。
“他……”她的手不禁握住腰间的囊袋,面上却不显,反而露出闲散的模样,“死了。”
“什么!”天女蕊极为惊讶,“原是如此吗?”她不由想起初见晏公子时,不由扼腕叹息“可惜了啊……”唏嘘一阵后她忽是想起了什么,便郑重地拍了拍须尽欢的肩膀,说道:“节哀。”
“嗯。”她的表情并无过多变化,显然是麻木了。
望见她此番模样的萧瑟,心中没有由头的一阵绞痛。他面色微白,疼得抠紧了右手虎穴。
黑黝的眼睛凝视着须尽欢,让人一时察觉不出他此时的深意。
*
天女蕊见须尽欢情绪不对便让着曾经她和晏途救下的孤女——肆缈带了下去。
走了一段路,没过多久,肆缈问。
“尽欢姐姐,晏哥哥呢?”
须尽欢愣了一下,身子一僵。她看着身量较为娇小的少女,过往的记忆立刻翻涌起来,一幕幕在她脑海回溯。
那一刻,她险些失控,颤着手缓了好久才说道:“你哥哥在南诏有事来不了。”
肆缈懵懂地抬头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来?”
须尽欢忍着心中一阵的酸意,“等他有空了说不定就会来看你。”
说完,须尽欢忽然抬头仰望着天边的明月。
心中默念道:晏途。
夜月高悬,同时笼罩着两地的悲苦人。
萧瑟抠着虎穴,强忍心头不适,一直看着须尽欢渐行渐远的背影才缓缓说道:“没想到这还是真的,传闻言须尽欢冒死救下的孤女,我想便是那位刚走不久得肆缈姑娘吧。”
“公子好眼力。”天女蕊嘻笑道:“知道这段秘辛的人少之又少,不知公子因何得知?”
萧瑟虽面色惨白,却对上此事时依然不露怯,反而笑了出来,甚至说出这番言语:“我想知,便就知道了。”
今晚的夜注定不太平。
须尽欢如是想到。
她一把将肆缈塞进马车内,随与雷无桀并肩守在马车外静候着敌人先动起手。
不出他们所料,果然有人。可来得却仅仅只是十几道阴风向他们二人袭来,不见其人影。
两人同时躲开,躲避这诡异的阴风。
不知何时,不远处悄然出现了穿着黑袍的黑衣人,雷无桀注意到了,问道:“你是谁?”
那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一挥,突然窜出八个人向他们飞过来。
八只双手向他们要害抓去。
须尽欢冷着脸,一把风霄剑拿在手中,面沉如霜,犹似坠入崖间的隔年陈雪。
倏然间,千里潮平春浪阔。
欣欣的春浪从剑中呼啸而出,执剑的女子眉眼肃冷,一剑下来猛劈这八人,骇浪般的汹涌扑面而来将他们震翻在地。
“这就是能与剑仙战之的实力吗?”
雷无桀正准备用火灼之术突破围攻,没想到就被须尽欢一剑就给破了。他顿时从之前的惊愕转为敬佩,言语间更是比以往亲密不少。
“厉害啊!尽欢姐。”
须尽欢拿着剑,冲他说道:“你好好保护肆缈。”说完,便往前冲锋陷阵。
眼见着敌人被须尽欢收拾了干净,还没容他高兴多久,又有八人一跃而起,袭过来的方向一模一样。
雷无桀正要动手,须尽欢将他拦下。
“等等,这是孤虚之术!”
“快将眼睛闭上。”
雷无桀听话将眼睛闭上,立马感受到一丝气流只取他面门,他侧身躲过,然后一记无方拳将那人打倒在地。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显形,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
同样,须尽欢一剑将三人斩于剑下。
然后,她朝雷无桀喊道。
“雷兄弟,你护好肆缈。”
“我来破阵!”
雷无桀高声应道:“好!”
见他同意,须尽欢闭眼感受着布阵的人所在之处。
她眉心紧皱,举着剑迟疑不定。
忽然她执起剑,将内力灌输在剑上,澎湃呼号的气浪从剑上溢出,剑尖一挑出,气浪直击在那人的面门,扑通一声一个枯朽黑衣老人坠落在树下,生气全无。
“阵破了!”
雷无桀欢喜道。
“是的,阵破了。”回答他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雷无桀回过头。
只见一个紫衣男子,拿着折扇掩笑道。
他折扇一转,一股强悍劲风袭来。
“闪开!”
须尽欢将雷无桀撞开,只是提剑一格,手中长剑顺势让那道劲风化为虚无。
“这是!”紫衣男子看着那把剑,随后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道:“风霄剑怎么会在你的手中?她不是在须尽欢的手中吗?”
须尽欢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须尽欢是也。”
“这睥睨众生的架势,这天下第一果真不是浪得虚名。”不远处,雷无桀和钻出马车的缈缈一脸星星眼地看着须尽欢。
“那当然,尽欢姐姐是谁?”
“她可是剑道魁首,天下第一。”
紫衣男子似是被缈缈的话逗乐了,上下打量着须尽欢:“就凭你现在连逍遥天境都没有的实力,还敢称自己天下第一?小姑娘,话不要说得太满。”
须尽欢一扫方才的悲意,反则被毫无畏惧所取代:“我既然名为须尽欢,你就应该听说过‘人生得意须尽欢’,李白这首的《将进酒》。”
紫衣男子仰头笑道。
“哈哈哈,好小子够狂!”
“来吧,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配不配这须尽欢这名字了!”
紫衣男子将扇面一转,滂沱的内力似罡风袭来。那道强而有力的风,掀起了她清灰的衣袍,吹乱了她的青丝。
可她站在那里,依然的镇定自若。
无人会怀疑她不能挡住那道罡风,因为她是须尽欢,一个狂妄到自称是天下第一的女人。
凭风起。
她猛然提剑一格,那剑气如巍峨的高山压着她较为单薄的身躯。
须尽欢散漫的笑了起来。
似是完全不怕自己落入颓势。
尽管真气在她体内乱窜,她依然镇定自若。
青鸦色的天空里,须尽欢手执长剑,裙裾飞扬,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夜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剑气尽出,狂乱地刮着她的头发与衣袍。
须尽欢的眼中依旧明亮,执剑的右手稳稳的抓住剑柄,随后剑锋一转,在这密不透风的罡风中找到了破绽,她汹涌澎湃剑气渗入其中,慢慢地这罡风迅速破散,四分五裂。
须尽欢的喉间涌出血,她缓缓将它咽了下去。
然后,她踏着这今晚的月色,迅速执剑而来再一次直取他面门,她的剑意带着三分春月又带着夜月时的海浪,缠绵温卷。
“好剑法。”
紫衣男子笑道,然后轻轻的用扇子将她的剑抵开。她微讶一瞬,接着迅速劈了一剑而来。
紫衣男子右手拿着扇面抵挡着她的剑意,左手猛地拍向她左肩,直接震开二人距离。
须尽欢从空中坠落。
“姐!你没事吧?”
“是啊,尽欢姐姐你没事吧!”
她喉间又涌出一口血来,左肩也冒出汩汩流出着血迹,但她还是照样摇了摇头,哽着血倔强地说道:“别过来,就站在那。”
“小姑娘,不陪你闹了。”
紫衣男子看着将剑插入地里来稳住不倒的须尽欢,然后转向刚刚赶来支援的一群黑衣蒙面的人道:“这里交给你们了,把棺材带走,我去找白发。”
说着,他足尖一点。
几个起落后,迅速消失在这夜色中。
那为首的黑袍人看着负伤的须尽欢,笑着道:“一个身负重伤,另两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看来你们今晚都要死在这儿了。”
一懒洋洋地嗓音缓缓说道。
“留不留在这里,可不是是你说得算。”
雷无桀惊喜道:“萧瑟!”
而那狐裘少年看了他一眼,无语道:“躲在别人后面,我都没眼看。”
“咳咳——”
“没想到还能见到萧兄。”
须尽欢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看着站在黄金棺材的萧瑟露出笑容来。
她仰望着那少年。
恰如四面楚歌里逢见生机的可怜人。
望着他的面容,本是两不相像之人,却在她的眼中重合在了一起。
晏途。
萧瑟。
她闭了闭眼,默念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没来北离之前,无论她用酒怎么麻痹自己他都没有梦见晏途。可来到北离之后,晏途入她梦境越来越频繁,甚至夹带着数不清的梦魇。
她想,恐怕她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