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花多久,雷无桀便把山贼收拾的片甲不留。
客栈也是。
本是萧条的模样,经此一闹,更是雪上加霜。
换做寻常人家,要么气得吹胡子瞪眼,要么点头哈腰不索要赔款。可偏偏的,这客栈的老板这俩啥都不占,气定神闲的拦住了雷无桀:“雷小兄弟,你看看这,现在跟打劫了没什么两样。”
雷无桀瑟缩了下脑袋,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然后他问:“要赔多少?”
那公子轻轻地扫了眼大堂。
很快,他伸出手指比了数,皮笑肉不笑道:“一百两。”
一百两?!
雷无桀目瞪口呆。
他羞赧的摸出口袋里的六个铜板,苦哈哈道:“我就只有六个铜板了。”
“你没钱?”
那公子眯起眼睛,指了指他身后背的东西道:“那拿你身后的做抵押。”
“不行!”
雷无桀忙后退几步,笨拙的脑子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但是……我马上有钱了。”
“哦?”
他挑了挑眉,示意雷无桀接着说下去。
雷无桀不敢耽误,迅速说:“我马上要去一个地方,到了那个地方我便有钱了。”
“什么地方?”
雷无桀想都没想,张口说道:“雪月城!”
“雪月城?”女人顿足,诧异地看向雷无桀。
客栈老板笑眯眯地问:“怎么,是与雷小兄弟同路吗?”
女人淡淡瞥了他一眼,随而点头。
“没成想姑娘与我同路!”雷无桀以为他们江湖再难相见,却没想到命运又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不免有些兴奋:“既然同路,要与我们一起吗?”
“我们”,自然算上了客栈老板。
“我可没同意与你一起上路。”
客栈老板立马撇清了干系,显然不想同路。
雷无桀一懵,跟傻了似的:“你不去,我怎么还钱啊?”
客栈老板听笑了:“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你去你的雪月城,等你拿到钱后,直接给我便是。怎的?要个债都还要陪你一起风餐露宿?”
雷无桀憋了个半晌,然后磕磕巴巴说道:“你你……就不怕我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吗?”
“也是。”
客栈老板这才恍然大悟道:“那就押下你身后背的东西。”
“不行,不行!”雷无桀头甩成拨浪鼓。
说什么也不松口。
客栈老板也不知怎的,明明长了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偏偏死咬着雷无桀背后的东西不放。
雷无桀没办法,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女人。
女人像是没有看到似的,两眼望着天边一色的窗外。
狐裘老板见此,调侃道:“看来没求助成功哦。”
雷无桀低垂着头,破罐子破摔道:“你想怎么样啊?”
“想怎么样?”
客栈老板忍不住撩眼看向瑟瑟飘落的雪,呢喃着:“这风雪不同寻常,恐怕这几日江湖出了件非比寻常的大事吧?”
随着客栈老板悠扬的嗓音,雷无桀不禁侧目看向外面。
窗外,风雪越发大了起来。
这些天三人骑着马冒着风雪赶路,赶累了便准备在这座破庙落脚歇息。
“刚刚有人在这生过火?”
萧瑟谨慎地俯身一探地上的草灰,“是热的。”
雷无桀是个“乐天派”,总是会因一点点事开心。这不,又开始咧嘴乐道:“太好了!这下方便了,我还怕草是湿的,点不着火了。”
女人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衣袍,随便找了处干净的地儿坐了起来,没同二人搭话。这一路上,她鲜少说话,大部分都是雷无桀和萧瑟在交谈。
萧瑟瞥了她一眼,也自顾自找了地儿坐了起来。
雷无桀见两人都坐了起来,不由一愣,两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眼地上的草灰,又看向坐在地上坐享其成的二人,忍不住问道:“你们都坐着干嘛?不生火的吗?”
“生火?”萧瑟恶趣味道:“我不会啊。”
“我也不会啊。”雷无桀欲哭无泪。
萧瑟笑了,指了指坐在对面的女人:“你问她啊。”
雷无桀顺着手指指的方向,是那个女人。
“这……这……”雷无桀为难似的看向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来吧。”
她主动挑起担子。
清泠泠的目光掠过在场两人,随即她的视线放在了一堆草灰上。
女人行动力很快,转眼间就将火堆复燃了。
只不过火很小,微弱的在这强烈的寒风中飘摇生长。
“我去捡些柴火。”说完就要往外走。
等她大半个身子探出,她这才回头,似是想起什么,目光顿足在了房梁上,颇有意味提醒道:“你们且小心。”
萧瑟心领神会,朝上头随意望了一眼,没有搭话。
雷无桀是个呆头鹅,没指望他能听懂。
他胡忙点头,口头上说会注意。
今夜很冷,冷到火堆里的火苗越发微弱。
冷到雷无桀困得小鸡啄米起来,神志不清中接下了一张薄贴。他先是尝试一捏,错以为是张烙饼,张嘴就往嘴里送。
“夯货。”萧瑟猛的将雷无桀的手打开。
“接什么不好,偏偏接掉头贴,真是寻晦气。”
口中虽是责怪,可语气里并没有透露焦急。
雷无桀可没功夫看萧瑟是如何神情,只是呆呆地看着跌落在地上的薄贴,越看眼神越炽热。
只听他道:“月姬笑送贴,冥候怒杀人。对上了!他们就是月姬和冥候,江湖杀手榜上能排进前五的杀人王组合!”
说完他便看向门外,眼睛里带着点希翼。
雷无桀滚热的心顿时被凉水浇透。
“他们没来?不对啊,贴子就在这里,没道理人还没来啊。”
“小兄弟说的在理。”
月姬轻嗤一笑,伴着天生的媚意裹挟着朔雪的寒风钻入雷无桀的耳中,让雷无桀倍感不自在,手中的鸡皮疙瘩与往日比起来只多不减。
此时,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紫衣女人。
那是月姬。
成日与月姬形影不离的冥候此时却不在。
萧瑟猜测,恐怕冥候已经和那个女人对上了。
月姬面色一沉,有点不想节外生枝,语气带着隐晦的含义警告着他:“小兄弟,你可知,今晚的贴送的是里面的人,而非你们。”
雷无桀充耳不闻。
只见,他捡起地下的薄贴。
“听说接了这贴的人必死无疑。”雷无桀笑盈盈地说着豪情万丈的话:“那我就要看看,这传言是否是真的了。”
萧瑟知道人家莽。
可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莽。
此情此情,萧瑟再好的修养都要在这里骂娘。
月姬莞尔:“既然如此,那就要看看小兄弟是否能接得住我的束衣剑了。”
既然有愣头青赶上门的找死,月姬自然照单全收。她抽开捆在腰间的束衣剑,破开寒风猛烈向雷无桀袭来。
雷无桀暗讶,好快。
在雷无桀的眼底,月姬的身影化做无数的分身直奔他面门而来。他不敢马虎,屏息凝神,发力、攻击、防守全靠他的双手,稳稳接过月姬的每一道剑锋。
又一次,剑影划过雷无桀鼻尖。
他侧身躲过,毫不客气以拳相还。
两人缠斗,以拳抵剑,以剑克拳。
他们穿插在暮色的雪影里,如电如虹。
就像一红一紫的蝴蝶,在风雪里痴缠难舍。
在后首观战的萧瑟,垂眸低声喃喃道:“金刚凡境。”
倒是小瞧了那个夯货。
但是,还不够看。
在北离的江湖里最不缺的便是天才。
想当年,群星打架,各显其通。直到华山一战,有人以一剑西风顺,问剑三剑仙。在江湖彻底打响了名号。要说天才,唯有那个人,才能称得了这名号。其他人,都不够格。
可惜的是,在她三登登天阁时,她销声匿迹。
有人说她厌倦了江湖,避世不出了。
更有人说她惜败雪月剑仙李寒衣多次,她便闭关修炼,重振旗鼓。来年出世,必定要轰动整个江湖。
众人分说,各有己见,谁都不能说服谁。
思至此,萧瑟不由想起女人随身佩戴的风霄剑。
她会……是吗?
一想到这,他的脑海不禁浮现出那女人的面孔。
杂草般的头发,颓丧的气质……
这样的人,会是那个意气风发地问剑三剑仙的人吗?
萧瑟拨弄着火堆里的柴火,眼睁睁看着火堆里的火光熄灭。然后,他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正好雷无桀便被月姬揍倒在地,摔在了萧瑟刚坐的地上。
他淡淡扫了眼雷无桀,没有说话。
月姬笑问:“还不打算出手吗?”
雷无桀捂着胸口,被真气震得龇牙咧嘴。萧瑟在一边看到了,很快就将视线移开,当做没看见。
“小兄弟,看来没人愿意救你。”月姬的口吻充满了惋惜之意。末了,她调侃般如是说道:“可惜啊,浪费了今晚这么美的月色。其实今晚的月色是想留给其他人的,现在啊~只能白便宜你这个新出茅庐的臭小子了。”
雷无桀擦开血迹,说: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接下了贴子,没道理让他人来承担我牵扯的因果。”
月姬笑得愈发温柔,“有血性。”
她笑没过多久,便换上了罗刹般的面容,声色阴冷地说道:“那就把你的血性留给阴曹鬼府吧!”
蓦地,月姬的剑穿梭在嗖嗖的雪影。她破风而来,力道辛辣狠厉。这一招,显然是来取雷无桀的命。
彼时的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正当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有一枚暗器打在了月姬的剑上。
“唐莲!”
惊讶之余,月姬迅速与唐莲缠斗起来。
而躺在地上的雷无桀,顿时成了无人问津的小可怜。
可却并不影响雷无桀的惊喜。
“唐莲!你是唐莲!”雷无桀笑得红光满面,“你是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唐莲!那你就是我的……大师兄了!我是雷无桀,从江南霹雳堂雷家而来,正要去雪月城……”
空气中气氛剑拔弩张。
都没空理这傻小子。
而在场唯一的闲人,也只有萧瑟一人。
倘若他真有闲情要说,那也只会说:“夯货,人家没工夫理你。”
也不只是雷无桀听到了他的心声还是什么。
那小子看着萧瑟的眼神多少带了点怨怼。
萧瑟:……
萧瑟移开了视线,决定装作视而不见。
雷无桀好像跟他杠上了一样,一直死盯着他。
他忍无可忍,抛出一枚丹药,扔在了雷无桀手上,“这是能治你内伤的丹药。吃完了,就别盯着我看了,夯货。”
雷无桀接过,憨笑道:“谢谢了,萧老板。”
他就知道萧瑟身上一定会有治内伤的药。
萧瑟是何等的人精,立刻明白了过来。
这小子居然反宰了他一顿。
谋他人钱财向来都是萧瑟干的。
这时候,被坑与坑人的角色身份对调,萧瑟感到极为的不爽。
怎么会这样?
正当萧瑟百思不得其解时,破庙左侧的墙壁登时响起破开的碎裂声,轰的一下里面尘土飞扬,倒飞出一名重伤的男人。
此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冥候。
冥候一出场,月姬立刻收起束衣剑朝冥候而来。
还未触及他的衣角,月姬的眼前横出一道剑意。那一剑,像是汹涌的波涛,滚滚而来。月姬因冥候受伤失了分寸,未曾设防,以至于束衣剑未从腰侧出鞘。眼看着月姬就要被面前的女人一击毙命,可那女人的剑忽然收势。
她闲情一挽,澎湃的剑意刹那收回。
仿佛刚才汹涌的波涛骇浪,只是大家昨夜的黄粱。
唐莲见来者有些错愕。
萧瑟看向她的懒意依然如旧,唯独瞧着雷无桀时那是一个咬牙切齿。
而小夯货就不一样了。
他大喊着姐姐威武。
引得在场诸位全部的白眼。
就连那位大佬也有些绷不住,出言提醒道。
“雷无桀。”
见大佬闲适下来忽然叫他的名字,雷无桀受宠若惊答道:“姐,我在!”
见他回应。
那位大佬皱着眉,一副苦大深仇的模样。
雷无桀见佬是这番神色,以为是什么箴言,立马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只听得她道:“行走江湖,太吵,命最短。”
雷无桀懵了。
萧瑟却要笑死了。
寒风凛冽地吹,将庙外的朔雪呼呼地吹落了进来。仿佛先前的剑拔弩张并没有因方才短短的闹剧而受到影响。
月姬问:“你也要横插一脚吗?”
“非也,我只是一位风雪中的过客。”
月姬扶起冥候时,听到这笑了:“人人都说自己并非局中人,可到头来发现,自己深陷其中,无法回头了。”说罢,她看向了庙后的方向:“你是聪明的人,这趟浑水,你沾不得。”
“多谢。”女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他们二人拱手作揖。
月姬与冥候也向她作揖。
然后二人乘着今晚的风雪离去。
而此时,沉默许久的唐莲走上前,直勾勾凝视着面前的女人。
“我有一疑问,还需姑娘来解惑。”
那女人略侧过身,笑道:“你问,我便答。”
“敢问姑娘,可是那江湖中销声匿迹的须尽欢吗?”
她她,她就是传说中的须尽欢?!
怎么跟传说中描述的不一样啊!
传闻,须尽欢喜好白衣,洒脱不羁。然而,眼前的女人却身穿灰色衣裙,整个人透露着“尘满面,鬓如霜”的戚戚之感。
听到这里,雷无桀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
她是须尽欢?骗鬼的吧?
萧瑟满脸写着我不相信的字眼。
可双耳却忍不住聆听她接下来准备说的话。
“是也好,不是也罢。重要么?”
重要么?
她轻飘飘的话引得在场的人深思。
少年成名,以一剑名震江湖的人,你说重要么?
可那个疑似须尽欢的人没有等他们回答,却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唐莲,你后院的东西就这么摆着,就不怕被别人偷吗?”
唐莲听她这么一说。一惊,忙跑向后院。
雷无桀看着唐莲一走,也忙跟上。
须尽欢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禁失笑,正要走时,忽看见了迟迟不走的萧瑟。
“怎么不走了?”
她好心的问。
在这寂静的夜晚,少女好心的询问那个站在火堆前忽明忽暗的少年。
他问:“你的剑,为什么变了?”
须尽欢一愣,随即笑了:“变就变了,还有理由吗?”
说完,她便朝着院后的方向走去。
蹁跹的衣带拂过他的指骨。
莫名的,他的心开始七上八下,像是打翻了五味调料。
是紧张吗?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直都不得松懈。直到庙外的冷风灌进来,他才肯松开手,拢紧狐裘。他站了一会,吹了半晌的冷风后,缓缓迈步走入后院内。
只见唐莲站在车蓬上,四周散落一地刀的碎片和几具尸体,拉车的马已经被割喉。马车的货物滑了出来,落在雪地里露出它的模样。
那是一口棺材,一口金色的棺材。
萧瑟走上前,触碰这口棺材:“这是纯金的,绝对不是镀金的,这完完全全是一口纯金打造的棺材!”
值大钱了!
唐莲的指尖的刀尖抵在萧瑟的喉间:“奉劝你一句,不要打它的注意。”
萧瑟正要开口,却被雷无桀插话。
“大师兄!”
唐莲将刀尖从萧瑟的喉前拿开,看了雷无桀一眼道:“雷兄弟,你暂时还未过门,哦!不对,你暂时还未拜入师门,师兄二字……我想你不要叫得那么着急。”
“好的,师兄!”
唐莲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反而看向了须尽欢:“你是要去哪?”
须尽欢擦着那柄剑,缓缓将头抬起来道:“我们要去雪月城。”
“你要问剑吗?”
自五年前她登上登天阁后,却再无任何踪迹。
想想,唐莲都不由感叹。
“问剑?”须尽欢嘴角一扯,似乎想起了什么,“大概吧。”
她回答的过于模糊。
仿佛问剑只是她临时起意。
唐莲有些摸不透她,但还是老老实实的问:“需要我帮你转达吗?”
须尽欢摇头:“不用。”
她站在飘摇的风雪中,衣袂翻飞:“我来,他们自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