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冷子兴评说荣国府

贾雨村看了，想到：

贾雨村“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饱经世事动荡或遭受重大挫折后“看破世情”的人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

想着走入，看时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

贾雨村见了，便不在意。

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贾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野酒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来。

将入肆门之时，见到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

冷子兴“奇遇，奇遇。”

贾雨村忙看去，发现此人是京都中在古董行中作贸易的人，叫冷子兴，是自己旧日在京都的旧相识。

贾雨村一向称道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而冷子兴又喜欢亲近贾雨村的斯文之名，故而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

贾雨村忙笑问道：

贾雨村“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是奇缘啊！”

冷子兴道：

冷子兴“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紧事，就盘桓了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闲步至此，在这儿歇歇脚，没想到这样巧遇！”

一面说，一面让贾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

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贾雨村因问：

贾雨村“近日京都可有新闻没有？”

冷子兴道：

冷子兴“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

贾雨村笑道：

贾雨村“弟族中没有人在京都，何谈及此？”

冷子兴笑道：

冷子兴“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

贾雨村问是谁家。

冷子兴道：

冷子兴“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

贾雨村笑道：

贾雨村“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越发生疏难认了。”

冷子兴叹道：

冷子兴“老先生莫要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贾雨村道：

贾雨村“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

冷子兴道：

冷子兴“正是，说来也话长。”

贾雨村道：

贾雨村“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为想要游览六朝遗迹，那日便进了金陵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茂盛丰润之气，哪里像个衰败之家？”

冷子兴笑道：

冷子兴“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这也不懂?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人丁日益兴旺，事务日益繁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的人尽多，运筹谋画的人却一个也无。”

冷子兴“他们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倒，内囊却也空薄了。”

冷子兴“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贾雨村听说，也纳罕道：

贾雨村“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