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贾雨村初闻贾宝瑜

冷子兴叹道：

冷子兴“要说的就是这两门的事啊！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金，其余的事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官位倒让他给承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鬼混。”

冷子兴“这位珍爷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什么事也不管，这珍爷哪里肯读书，只一味恣意寻欢作乐，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冷子兴“再说荣府的事给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

冷子兴“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冷子兴“如今贾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其祖、其父最疼的便是他，原想着以科甲出身的，谁料到贾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当时下令长子袭官外，还问贾代善有几子，要立刻引见，于是额外赐了这次政老爹一个工部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

冷子兴“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人却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还是小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因取怀瑾握瑜之典，便叫作宝瑜。你说这是新奇异事不是？”

贾雨村笑道：

贾雨村“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

冷子兴冷笑道：

冷子兴“万人皆如此说，因而她祖母便爱如珍宝。”

冷子兴“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她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给她抓取。谁知她一概不取，伸手竟勾住了男子的腰带。”

冷子兴“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轻薄之徒！’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当她命根一样。”

冷子兴“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千百人也不及她一个。”

冷子兴“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她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所以我做了女儿，我来世间，就是要寻那些世间少见的，水魂玉骨的男人的，见了那样的男人我才觉得清爽，其余男子净是浊臭逼人的蠢物。’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是个放浪形骸的淫色鬼无疑了！”

贾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

贾雨村“怎么能这样讲?！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不是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是不能懂得她的。”

冷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原因。

贾雨村道：

贾雨村“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其余的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贾雨村“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

贾雨村“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都是应运而生的人。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都是应劫而生的人。”

贾雨村“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

贾雨村“清明灵秀乃是天地的正气，是仁者所秉持的东西；残忍乖僻乃是天地的邪气，是恶者多所推崇的东西。如今正是国运兴隆，皇位传世久远的朝代，天下乃是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馀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

贾雨村“那些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于是只能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然被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偶然遇上灵秀之气，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两者相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才能尽消。”

贾雨村“故而其气也必定要赋予人的身上，发泄一尽才能散去。偶然秉承此气的男子或女子，在上，不能成仁人君子；在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

贾雨村“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然，偶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贾雨村“例如前代的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的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都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