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时候,桃花压满了枝头,树上一片叶儿也没有,尽是压枝的红白,对着晴天白云绽放的花朵。
田野里的油菜花鹅黄的一片,黄灿灿的像件大龙袍,长着嫩草野花的阡陌便是黄缎子上刺绣的青龙。
我喘着暗红的新衣坐在门槛上,门墙的桃花飘落在我身上,沾上我的皮肤,凉凉的。
大门上挂着大红绢花,门口贴了新对联,院子里也一片喜气的大红。
“小姐啊,你坐门嘛,待会儿姨太太要从这里过门啊!”三姑六婆把我拉到墙角下,叫我自个儿玩。
春风卷着迎亲的唢呐声近了,我向门外探头。
在和煦的阳光下,粉白和的花瓣弥漫一空,空气中都荡开了温柔的味道。
一点大红出现在满是飞花的世界中,近了,成了一队迎亲的人马。
做在前头马背上的中年男人就是我爹,他穿着大红袍子,骑着高头大马,好不风光。
队伍到了门口,新娘子被迎进了里院,爹便在外边和宾客喝酒。
听说新娘子是村头张老头家养的因为交不起田租,爹才提出了这个解决办法。
张老头家不是只有各种病怏怏的女儿吗?
我不解,也不再多想。
我在席间装了一圈,没有看见哥哥的身影,他大概真的要和爹断绝关系了,所以爹娶亲他也不会来。
哥哥原本在省城里上学,后来不知怎么的被人抓了,爹花了许多钱才把他赎回来。
爹骂他是个败家的东西,他说他要去革命,后来他便没再回来过。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便醒了,因为太饿,我匆匆向院子另一头的厨房走去。
三月的早晨算不上暖,有时吹过一阵风,冷得我直哆嗦,院里浓浓的花枝也在风里打颤。
微微的晨光下花影诡魅,象棋中带着丝丝诡异的静。
花影中悬空着一个单薄轻盈的身体,穿着红红的长衣服。
我的心一下跳得很厉害,仿佛是即见先人的兴奋,抑或是诡异静谧的恐惧。
我小心走过去,露华浓厚,失了我的裤脚。
浅浅的草站着水露,高矮重叠的花丛和灌木丛也站着湿露,整个空气都带着湿湿的味道,把花粉的香味都凝滞在这一片昏暗的晨色下。
透过老树看去的天空死气沉沉。
一条线红的长布巾从一棵高大的老桃树上垂下,穿着喜服的新姨娘悬在空中,只有那一条红得似血的布巾连接着她的脖子与树干。
姨娘闭着眼,如果不是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和发青的唇,我定不会被吓得尖叫,因为这幅画面很美,就如同一多半凋的牡丹在空中等待凋尽。
新姨娘是个学生,我看着她凌乱的衣衫和雪白胸口上奇怪的瘀痕想:爹怎么娶个学生当姨太太?
有人闻声跑来,接着院子乱成了一片。
因为怕小孩子沾染了晦气,爹第二天便把我送到了外婆家。
外婆眼神和耳朵都不好,老是用皱巴巴的手推着织布机。
木头撞击的声音要日复一日,单调而枯燥。
我只筹划这天早点热起来,我好下河游泳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