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林家住着一个从北平来的先生,听人说他曾在京师大学堂教书,是个有文化的先生,大家都很尊敬他。
我时常去他家的矮墙帮女孩子折桃花,不然她们又会不理我,更重要的是我想听先生如春风般的声音。
我爬上墙,桃树已长出了许多嫩叶,桃花的颜色却但了许多。
透过重重花枝我看见另一边的套书下坐着个男人,借着长辫子。
他怎么还留辫啊?不是不让留大清的辫子了吗?
而且他还穿着满人的大褂子。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好看,比哪个吊死的姨娘还好看。
他的眼睛就像是映着落花的小河,坐姿也是极好看的。
先生从屋里走出来,他也长得很好看。
他手里端着一盘小苹果,笑着对长辫叔叔说:“人面桃花相映红。”说完竟然亲了长辫叔叔的嘴!
我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苦味,先生那么有文化的人怎么可以和一个留长辫,穿满服的人亲嘴!
后来先生发现我有来偷他家的桃花便假装生气,气得叫我进院,然后和往常一样温和的教育于我半天,再请我吃苹果。
桃花凋尽,小桃子爬上了枝头。
爹几次叫我回家,但我不愿回去,因为先生会教我很多东西。
就这么一直到了春末,我还未回家。
又一次先生出门,叫我帮忙照顾一下长辫的格叔叔。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格叔叔,但为了在先生面前装成个乖孩子,我还是应下来。
格叔叔身体不好,而且他不会说话。
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以前是个满清贵族。
我和他一起在河边看桃子。
春末山上的雪化光了,河水漫上了岸,湿了河边的草。
清凉的水向下游流着,仿佛流过每个尽头。
我看了看格叔叔又看了看水。
他的眼睛闭着,再睁开,带着看不见的忧伤。
我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看着他在水中挣扎,我有些害怕,但我也只是看着。
向着先生不可以和一个满人在一起,我便下定决心不救他。
后来村民把格叔叔泡肿的尸体捞了上来,先生哭了。
我在树下干呕了很久,那样的美人死后竟变得这么恶心。
我心中有很大的罪恶感,但我没跟任何人说是我推他下河的。
后来,先生收拾东西要搬走了。
我问他要去哪里,他笑着对我说要去北平。
我问他去干什么,他说:“革命。”
我不懂什么叫革命,但我不想他离开,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他。
回到家时,桃树已经结出了小果子。
知了乱叫的季节,天气热得让人想发火。
院里桃树密密的叶子间,缀着颗颗红色的桃子,那棵老套书界的桃子比往年都大啊。
后门突然窜进一个人影,我一扭头,惊喜让我经不住想高呼,但他用力捂住了我的嘴,冲我做了个“嘘”的手势后才放开我。
“哥哥!”我扔掉了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盘腿坐到哥哥身边。
哥哥长高了不少,传着一件半旧的校服。
他笑得很灿烂,牙齿在阳光下白得刺眼。
哥哥冲我说:“我在北平安了家,来接你的。”
“为什么呀?”
“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怎么舍得把你放在这里随着他们堕落。”
哥哥得意的一把抱起我说:“跟我革命去,愿不愿意?”
天本来就热,个个地胸膛更热。
我想起了先生走时对我说的话,我便回答道:“愿意。”
哥哥高兴得就这么抱着我向门外走去我头枕在哥哥宽阔的肩头看着那几棵桃树,然后使整个院子,整个家乡。
我,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