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黑山那边，此时虹猫已经倒地不起，白衣之下一滩鲜红。

那条少侠与之缠斗三日的千年蛟蛇褪去了背上最后一片黑金色的鳞甲，与其余八片鳞甲一同散落在地，随之聚拢为九宫八卦之势，金光伴随蛟蛇最后一声呼啸笼罩黑山，惊起了玄铁门的贵人们。

玄铁门自然知道这条蛟蛇，与之相关的还有一则可怕的传说：三百年前五台山一位法师曾游历黑山，听闻了这蛟蛇的故事便不顾劝阻深入起云谷。五日后他竟然毫发无损地出来，并对请他讲法的一位玄铁门王子作出了这样的预言：

这千年蛟蛇死时，其鳞片会化作金光照耀黑山，预示着玄铁门治下黑山百姓的吉祥安宁，但也预示着玄铁门数百名贵人的血光之灾。

这个预言听起来自相矛盾，延请法师讲法的那位王子也气得当即把法师送回五台山，并下令封锁消息。然而没过多久法师的预言还是传开了。

只不过这预言被改头换面，成了如下的版本：蛟蛇之死会给黑山百姓带来吉祥安宁。

这个版本倒挺符合众人的认知：那蛟蛇总是兴风作浪，常常跑出起云谷到处吓唬人，那些入谷除妖的侠士也都尸骨无存。自然黑山的百姓都巴不得这蛟蛇死掉了。

至于法师的预言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也没人知道。

虹猫少侠强撑着爬向那千年蛟蛇旁稍小一头的一条蛟龙，刚才是她在千年蛟蛇鱼死网破的一击中救下自己，导致胸腹重伤，眼见是活不长了。

少侠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条母蛟。他吃力地爬向母蛟，试图用逗逗的金疮药敷住她的伤口，却被母蛟用尾巴轻轻甩开。正当少侠不解之时，母蛟回光返照将他抓到背上，飞向深谷中一片空地。落地时，少侠看见一座倾圮的碑亭，和湮灭难识的墓碑。

母蛟舔舐着少侠四肢和躯干的伤口，最后用尽全力背着少侠飞到了一处崖壁，少侠惊奇地发现那崖壁之下有一小洞，隐隐约约像是有光射出。随后，母蛟口中吐出一块红玉，那红玉堪堪没入少侠的右臂，只显出金色的龙纹。

终于，母蛟体力不支，独自飞回碑亭之下。那千年蛟蛇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化作青光散落在谷中山上；母蛟的身体随之升腾，融化成冬日绝不曾有的桃花朵朵在风中飘散。

青光落处，凌寒之下光秃秃的草木竟发出绿芽。漫天桃花雨带来春日的气息，谷中林木一瞬间繁荣茂盛，虹猫这才知道，那外人口中杀人如麻的蛟蛇原来是一头瑞兽。

虹猫也想起了那条眼熟的母蛟究竟是谁。

记得七侠落难凤凰岛时，蓝兔误入戏班卖艺；为救蓝兔，他应下戏班老板的要求，和寒天一同与虎蛟搏斗。正当寒天用冰枪对虎蛟展开攻击之时，不想这只母虎蛟的宝宝从戏班地牢中跑出。见冰枪即将击中小虎蛟，虹猫用那时尚不熟稔的旋风掌挡下寒天的攻击，乌金靴轻轻一拨将剩下的冰枪打落。小虎蛟这才逢凶化吉，钻进虹猫的臂弯不停地舔舐、撒娇。后来正是这母虎蛟帮助虹猫蓝兔一行逃出戏班。

虹猫定了定神，忆起他在谷中遇见虎蛟的前因后果：那时他在洞中勉强养好伤，听见追兵要带驱兽油下到谷中搜捕他，便决定往龙潭闯一闯：原路突围必将在重重阻截之下耗尽内力而亡，不如往更深的谷中搏一把。那些千年妖兽他虹猫见得多了，这所谓千年蛟蛇能让别人有去无回，却不一定难得住他。

对于谷中凶兽来说，虹猫本身生长于山林之中，潜行于草木之间便无声无息。但他的潜行瞒不过那千年蛟蛇：从他能看见谷底冰封的潭水开始，随之而来的便是蛟蛇从远处传来的怒吼。虹猫少侠看到一团黑雾从潭中升起，随即那蛟蛇显出原形，朝他的方向扑来。

可能是被发现了，但虹猫仍然屏息静气，以避免在没有暴露之时暴露，或是在大战在即时做好准备。大蛇一路摆尾踏足，沿途枯木纷纷打落入潭，竟是造出了比北风更大的动静。它显然知道虹猫藏身之处这一片有外人，但尚未确定具体方位，正在一处处搜查。千钧一发之际，虹猫只见一条母蛟蛇闯了进来，那母蛟四下探看，之后用脸蹭了蹭大蛇，大蛇的心绪便平静下来，向远处离去了。看样子，母蛟和大蛇应是夫妻。

那母蛟便是虹猫在戏班碰到的虎蛟了。虹猫不知道的是，虎蛟在他入洞养伤之时就寻觅而来，用自己的龙涎为虹猫治疗。若非如此，虹猫至少还要七日才能苏醒，那时阿豺的兵士下到谷中搜索，可就吉凶难料了。

起云谷的地势颇为凶险，中央的深潭被庆云山在四周合围，虽有溪流汇入，但源泉总是崖壁，无论如何溯流上下，总无法找到谷口。当然以虹猫的轻功飞身出谷易如反掌，但那之后就是玄铁门重重包围的死路。虹猫绕着深潭找了五日，足足转了九圈仍未找到起云谷的出口。这几日千年蛟蛇的呼啸响彻谷底，幸亏母蛟为虹猫遮拦着，这几日他与千年蛟蛇一直没有碰面。然而百密一疏，经过五日的疲惫，虹猫一不小心在寻找谷口的路上踩空，在山腰上翻滚落地，终于还是把千年蛟蛇引来了。

千年蛟蛇体长十丈余，从颈至尾密密覆盖着深黑色发光的鳞片。它的头颅并非是扁圆的蛇头，仔细观察会发现后脑勺的金角：但这金角甚至不如小鹿的鹿角那般长，因而每当这蛟蛇出谷作乱时，窥见其容貌的百姓会以为它仅仅是一条蛇，而这蛟蛇实为蛟龙。蛟龙背上有九片凸起的鳞甲，同样低伏着难以发现。

蛟龙很快攻向少侠。它仗着体型巨大，每一击裹挟着千钧之力，所到之处飞沙走石，树木被连根拔起。少侠打起精神腾空而起，使出十重功力的火舞旋风，攻守之间竟不落下风。

打蛇打七寸，虹猫每次击中要害都会使蛟蛇的攻击停滞许久，借此机会他乘胜追击，打得蛟蛇毫无还手之力。虽然虹猫身上又挂上不少伤口，气力也渐渐不足起来，但那蛟龙生命力的衰减更是肉眼可见，它的吼声不再有力，每次摆尾也不再足以将枯木连根拔起，少侠觉得以他的功力，足以将这蛟龙打趴下。

但少侠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如果这蛟龙不过如此，何以百年来众多高手都有来无回?他记得为对抗魔教卧底的马三娘，大奔在金鞭溪寻找莎丽之时，曾在穿云洞遇见守护紫云剑的大蛇。若按大奔事后的描述，眼前这千年蛟龙功力不过与穿云洞的大蛇相当，大奔与牛旋风合力便可打退。这百年来，武林功力超过大奔之人虽不多，但总有数十人；难道他们都没来到起云谷，与这千年蛟龙斗上一斗?若非如此，这蛟龙身上必然另有凶险了。

更令少侠奇怪的是，那母虎蛟之后便再未出现了。当时少侠不知他于母蛟有救子之恩，只想着母蛟既是蛟龙之妻，为何在蛟龙落入下风时不来助阵?

很快少侠的第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

他与蛟龙缠斗两个时辰后，蛟龙体力不支，躺倒在潭中。随之蛟龙背上最尾部的鳞甲飞起，发出的光芒组成金钟罩将蛟龙护在空中。片刻后，金光散去，鳞甲落在潭水岸边，蛟龙居然又生龙活虎了，怒吼一声向少侠扑来。少侠与之一交手，只觉蛟龙的力气恢复到了他们刚遭遇之时!

或许蛟龙背上的鳞甲可以迅速疗伤。虹猫一念及此，数了数蛟龙背上鳞甲的数目：

足足九片!

这蛟龙能令那么多高手有来无回，并非是它功力深不可测，而是它依靠鳞甲能生生将高手耗死。

此时少侠也盘算起来：他现在受伤并非太重，可以再把这蛟龙打趴两三次，但四次、五次之后呢？他会在与蛟龙的搏斗中不断受伤，他真的能撑到蛟龙的第九片鳞甲掉落吗？何况，蛟龙第九片鳞甲掉落之后，就真的彻底趴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