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西海峰林倚天立地，一座座挺拔的峰石在无风的冬日冷漠地望着来往过客。而若是有风，峰林不似林木之中有所遮蔽，卷起辰沅诸水丰沛水汽的冬风竟似塞外般寒冷凛冽了。也幸亏今日无风，不然欢欢是定然不能来的，小孩子精气未固，自不耐寒。

蓝兔和达夫人便带着欢欢来了峰林，达达也跟在后面看护他们。山间一处平地上，竹林间掩映着虹猫少侠曾居住的木屋，木屋后是暴雨时自峰林降下的瀑布，流下小溪环绕着屋场。冬日瀑布干枯，溪流中也只有零星水洼，欢欢便能捡河床上的鹅卵石玩。

“欢欢，石头不要乱扔，快把砸到菜上的那颗石头捡走!”达夫人见欢欢的石头砸到了一棵白菜，训斥道。

欢欢个子还小，但天生神力，颇有大奔幼年的风范。这小石头一砸上去，竟把那棵白菜叶子震得七零八碎，只有白花花的梗子还是完整的。

“欢欢，你这一砸，这棵白菜就只有一半能吃了。以后记得不能在稻田菜地里乱扔乱踩，不然这田地的主人可要找你赔钱了!”

“蓝姨，我没有钱，那可怎么办啊”

蓝兔教育完欢欢，笑了笑道：

“这是你干爹的菜园，现在你干爹没回来，可没人找你赔钱”

欢欢试着用他的小手捂住张大的嘴巴。

蓝兔想起这是虹猫亲手种下的白菜，旁边的地里则是萝卜和姜。从三台阁回来以后，七侠好不容易有一段安生日子，那之后多半是虹猫住在玉蟾宫里，但蓝兔也会时不时游兴大发，跑到西海峰林来寻野趣。天晚玩累以后，蓝宫主每每不愿回玉蟾宫，便和虹少侠商量着要在他屋里住下。虽说木屋狭小，但虹猫可以住爹爹以前的卧房，把自己的卧房腾出来给她：于是他也不便拒绝。

当然他也不想拒绝。

这倒不是说虹少侠是管不住自己的登徒子之流，他只是纯粹的欢喜而已。只不过宫主也欢喜如此，于是两人在西海峰林一起度过的日子往往只能结束于紫兔忍不住派灵鸽前来问安之时。可想而知的是，即使是宫主回家，过不了几天少侠就会出现在玉蟾宫中的风月阁了。

他们种下姜苗之时还是初春，春寒料峭，他们每日一同练剑驱寒；其余时候少侠便会翻地挑水，宫主会浣衣煮饭。闲暇之余少侠还会带着宫主在峰林之间寻花踏春，每次宫主都能找到一些奇花异草，有时她好奇药性，还会叫来逗逗一同研究。逗逗总是会来：她的鸡腿做得比逗逗的更好吃。

宫主时常要打理玉蟾宫大小庶务，并出钱维护山村中的道路堰渠；少侠也经常要带领六剑清剿马匪盗贼。除去这些时候宫主和少侠会住在玉蟾宫或是在外露宿之外，他们最喜欢的还是西海峰林：近乎男耕女织的恬静日子对七剑来说反倒难得。有时少侠先忙活完，就会陪在宫主身边捣衣，或是求宫主教他做手中的菜；宫主先忙活完，也会给少侠递茶擦汗，还能拿起桶一同浇水施肥。他们之间已是夫妻的模样，只不过差一层窗户纸而已。

等到少侠求亲之后，宫主对他也自然更亲近了。蓝兔宫主在他面前不再是啥都一个人扛着的一宫之主，而是时常会表露自己的需求。她告诉少侠自己爱吃炖萝卜，少侠两月前就真的买来萝卜苗种下了：这样冬天他们就不用时常跑去集市，想吃在地里随时便摘。

还有不知多少次与他游玩归来时，月光照着他的脸庞和面前不远的溪水，她感觉心中一动，告诉他，她想抱着他。他每每牵着她的双手不知所措时，她会踮起脚搂住他的臂膀，摩挲着他的后脑勺，静静地用一个长吻，把这位武功盖世的长虹剑主封印在她的方寸之间。

或许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如此被动吧。

正当蓝兔胡思乱想之际，跳跳和小狸急匆匆地跑来：

“好消息!好消息!”

好消息是天狼门那边传来的。跳跳回来时便前去快活林向天狼门的线人求救，请大郎用天狼门的宝物“玉元宝鉴”查询虹猫的消息，十几日后便收到虹猫尚在的回复。

至于快活林怎么有天狼门的线人，以及“玉元宝鉴”的事，则说来话长——七侠归来之时，大奔和莎丽一同住在金鞭溪客栈，快活林酒店便卖给一位西域客商了。不过这客商并非普通商人，而是天狼门和七侠商量好安排在湘西的线人。大奔当时要卖酒庄时收到大郎的书信，这客商过几天便带着天狼门的令牌秘密求见。大奔和其余六侠商量好后便把快活林卖给他盘下，毕竟大郎给的条件十分丰厚，能好好补贴一下玉蟾宫那位准姑爷大手大脚的巨大开支；七剑也能更方便地和天狼门搭上线，得到更多的江湖消息。

那位客商来到快活林后，不想因水土不服得了一场怪病，季春之时便过世了。一片忙乱之中，他的小徒弟墨风继续打理快活林的产业，同时担任天狼门新的线人。跳跳在虹猫出事以后找来时，还担心稚气未脱的墨风小掌柜能不能把信送到。墨风的表现令他惊叹：这小子十几日便收到了回信，往常老掌柜在时在七侠和天狼门间传递信件，一去一回至少也要二十天。

其实快活林在墨风手下生意甚至比六嫂在时更好，他的酒不知用了什么秘方，每日都引得方圆五十里的农夫、客商、侠客、酒鬼挤得快活林腾不出一张空椅子来，名声甚至传到了四百里外的巴陵和郢城。

玉元宝鉴则是天狼门的独门宝物：每任天狼门掌门都能使用宝鉴获知一位故人的生死与方位。宝鉴虽不消耗内力，但历任天狼门掌门只会将法诀传给下一任掌门，因而跳跳若要以此获知虹猫的生讯，就只能找大郎。

大郎传信告知虹猫在天狼门正东向，按方位，玄铁门正是在天狼门正东。

蓝兔一个月来第一次解开了愁容。

“虹猫，你一定要坚持住啊!”等到他们做好准备，就能一同再闯玄铁门，将他救出了。

她拾起虹猫以前常用的一把小铲，叫来居士一起挖萝卜。湘西的这个冬日必将艰难，他们能多种一些、收获一些，赈灾的物资便丰富一些。而居士为不让达夫人和欢欢受寒，已让夫人带欢欢入屋玩耍去了。

当然挖出的萝卜也是今日的晚餐，约莫一个时辰以后，他们就能吃上蓝宫主的炖萝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