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明星同人小说 > 蔡蔡的花
本书标签: 明星同人  声入人心  蔡程昱 

第五章

蔡蔡的花

  这位女亲眷领着她的小儿子回家去了,带走了蔡蔡的五本书。

  那些书蔡蔡大概永远不会再看,留着也是无用。我和蔡蔡都没有什么恋物的癖好,整理物品用的最多的方法就是“扔”。

  “旧不去,新不来。”我说。

  蔡先生不像我们俩,他的旧物总都拾掇整齐摆放着。书籍,字画,文玩,林林总总,一应俱全。报刊是依时序收藏。先生的书房就像个小型博物馆。好在我们家里地方不小,有这些物品撑起来,反倒不嫌空旷。

  先生养松,书桌上放着盆景松,侍弄得很精神,文雅而有野趣。他是会自己摆弄花草的,而我只晓得看。供我玩赏的花向来是蔡蔡打理。先生书斋后面的小竹林,终年婆娑着清凉的绿影。衙斋的环境,清新明快,古意十足。

  也是那个亲戚家的孩子,借书的这个男孩的哥哥,他在十年以前,在蔡先生的竹子上刻字,致使得先生误以为是蔡蔡刻的,所以打了他。蔡蔡明知自己冤枉,却不曾声张。

  他竟没有声张。是我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因此重新审了他一次。我想,这孩子连折花时都要用纸巾去给沁着木汁的花茎拭泪,蚊子都不忍心打——除非那蚊子叮我——他又怎得会有心去在竹皮上刻那前后不通的杂字?

  而况这一丛竹生长在衙斋之后这般久,缘何非要等到那家人一来,蔡蔡才灵光乍现似的想起了刻字竹上?

  我料定了那字是亲戚家的冲哥儿刻的,至少也是在冲哥儿挑唆之下,蔡蔡才糊涂了这么一回。

  上京人召唤小孩子,或者指称同龄密友,常在名字最后一字前加“阿”或“小”,称“阿旺”“小强”等等,也有加“大”字的,蔡蔡的中学好友张新成就叫“大成”,闻来像是很大气有野心的名字。

  而我喊人是依秣陵旧习,用叠字,或谓“某哥”“某姊”,譬如蔡蔡和成哥儿。龚子棋没有那个待遇,有趣的是他也是南方人,人前他喊我“蔡姆姆”,我就唤他作“棋哥儿”,很亲切。近些年倒是越发地不讲规矩了,没有外人在时,就一口一个单字的“阮”,没得显出一种腻味。但我和他向来亲近得很过分,所以倒不觉得奇怪。倘想听他说一声“您”字,更是难如登天,求我时也没有的。

  子棋如今人在伊双学画,也有几年没曾回来了。蔡蔡的另一位密友超超是在弗贞,不过他倒并非是学习去的,据蔡蔡在家书中所言,他这次出国“游学”,钱没有少捞,艳遇也不少。所谓鲜衣怒马少年时,大抵便如这孩子一般了罢。

  沪下的言俗习惯,大类金陵,所以人们大都以为我是正统的申城人。我刚来到北方时,对人说的是沪下官话,后来才学会了京谈,但有些时候是听而不说的。

  竹林之中,那刻字的笔迹,确是与蔡蔡很像——小孩子写字都是那样,方正的一笔一划。我无法由此得到线索,干脆直接拷问当事人。

  “程昱,你过来。”

  同他的父亲一样的,我称呼他的学名时,便是有正经的事要提。根据经验,多半并非什么好事。

  “妈妈。”他乖乖地松下正在剪一只松鼠的红纸,向我走过来。

  “你并没有在竹子上刻字,对不对?”我拉着他小小的手,软,而且热。

  “嗯。”他点头。他对我总是很坦诚的。

  我和蔡蔡初相遇时,自也带着各自的拘谨。他怕我不喜欢他,我也怕他排斥我,但我们都有希望这个家庭和谐安宁的心。在我们各自心照不宣地明确了双方都有这样的意向之后,我跟蔡蔡便很顺利地建立起了友好的关系。

  当时他才五岁,我也只是十六七的光景,所以我们熟起来得相当快。事实上,不仅是我把蔡蔡从小带大,也是他和我一起长大,一起成人立事。我们所以是亦亲亦友的关系。

  我同蔡蔡的性格,实在很合得来。我们二人的爱好一致,思路相似,从来不争吵。我一直竭尽所能地为他考量,他也一向很听我的话。我们好得就像是一个人。

  “是冲哥儿刻的字,对不对?为什么不揭发他?”我手撑腮,宽坐珍珠线的白色小沙发里,把话语权交给蔡蔡,听他怎么说。

  “冲哥自己不愿意承认,我若把他供出来,他肯定势必要恼了我。我替他背下这锅,顶多也就是挨一顿揍,不会怎样。爸爸也不会因这一件事就恨上我。”一句一句,条分缕析,这却是九岁的蔡蔡说出的话,显得他很老气。他自来就是这样的。

  “所以你认为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是吗?”

  “嗯。”这孩子不卑不亢地点头。

  后来我没有说他是错的,也没说他对。我没问他我想问的话:你这样做,置法理道义于何地?

  我在蔡蔡的回答里听出了一些禅机,那是属于这个孩子的独特财富。

  社会中所谓的理性与道德,还不都是人类的规定吗?我没有兴趣用一些人类的决议去压迫另一些人类,所以蔡蔡在我这里拥有着许多格外的自由。而一旦他自己发现,他的善意换来的更多是恶意,选择不再向善,也是他的自在权利。

  我会告诉他,吃太多糖会蛀牙,不穿棉衣会感冒。但我不禁止他吃糖,也不强迫他穿棉衣。而他异常自律,早晚刷牙,换季增减衣服,不用费心提醒。我这“马放南山”的教育方式,恐怕也只有蔡蔡能够适应。

  蔡蔡拿筷子的手势从来就不对,我甚至从没想过要矫正他,全听由了他去。

  “乖小囡,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妈妈都会尽全力保护你。”我告诉蔡蔡。

  蔡先生打蔡蔡,打到第三下时,就被我口头一句话拦了下来。我说,“先生息怒罢,打在蔡蔡身上,痛在我为娘的心里咹。”

  我于是得以领着蔡蔡走出衙斋。他的手给木尺子打肿了,是右手,手掌鼓两条红色的痕,反着白光。我给他上了万金油,不过瘾,干脆让小银给拿纱布包起来——我自己不会用医药箱。

  白纱布缠裹在孩儿小小的手,小银给他系起一个蝶翼似的小结。其所以不即此剪断,是为便于他玩耍。

  果然,抹干眼泪之后的下午,蔡蔡就愉快地拉着我跑出巷外,驻足在人家门前的葫芦藤荫里。

  “妈妈,你看。”他把那只经过了精心包扎的伤手举起,绷带打成的结掩映在疏密交叠的藤本之间,正是一朵足能够以假乱真的清白葫芦花。

  眼下这个季节,上京的葫芦生长得还很参差,有的已然成形,在条头亮晶晶骄傲地挂着;有的却长化了;更多是白而素的大花,朴实娇憨地横斜织着,不管一天里面前路过多少行人,也从没有来摘它们的。

  我牵着蔡蔡的小手,就让那朵开在他指掌弧顶的小小白花穿飞于葫芦藤的星状叶子之间,仿佛一朵冷静优柔的蝶。

  蔡蔡十三岁时,有那么一次,他站在学校里二楼的阳台上看风景,有人从二楼的窗子里往外抛了个塑料糖水罐,不巧竟砸到当时的一位纪律主任。主任猛地抬头去找“肇事者”,正看到蔡蔡慌张地看着他。

  他当然要惩罚蔡蔡,但蔡蔡的态度十分坚决,抵死否认他扔了垃圾。“错了就是错了,我会承认,而且我会道歉。但是如果这个事儿我没错,或者说我根本没干过这个事儿,你要硬说这个事儿是我干的,不行。”他当时这样说。他的一些态度,随着时间,在发生着改变。

  蔡蔡受到同学的很多影响。他喜欢和同班级的张超亲密,所以学会了一种寸土不让的“刚”劲。

  我也在他被冲哥儿陷害的那一日,对他说过,“他们会歪曲事实,会示弱,你不会,所以你总要受苦。可这样的蔡蔡在我眼中,乃是全天下顶顶酷的小孩。

  “正是揉不进沙子的眼,才要多流泪。可也只有这样的眼,才清澈见底。

  “我儿,妈妈对你所望孜孜,你莫要辜负我。”

  蔡家院里的海棠,是最普通的那一种秋海棠,花期在七月,果期是八月。我对着梳妆的镜子,把一朵粉白色的海棠别在鬓边,看了一眼,又摘掉。

  我戴花实在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难看。不知道他们米国那些金色卷头发的女人戴不戴花。我知道德胜门住的林小姐也是金红色的烫发,她是戴花的。

  茉莉一年开三次,能从四月热闹到十月,夏八月开为最盛。三幕歌剧《图兰朵》里的一个唱段,到了中国就成为《茉莉花》,蔡蔡很爱这段小调。

  他平时在家里,摆弄花草时,侍弄猫狗时,时常口里轻声唱着,有时是京评梆曲,有时是学校里教的外文歌。

  蔡蔡上小学堂时,音乐课学的歌,我还大多会唱。到了中学,那些意大利歌剧的大段唱,就有些是我闻所未闻的了。

  蔡蔡的京剧、评戏是我教的,我老家住江南,水畔居人,人人会唱曲儿。我们那里的昆曲很著名,那是京剧的源起,我会一点点。以前有撂地的戏班子南下云游,我还跟他们学过河北梆子。

  玉簪花也是八月最旺,我和蔡蔡的园子里面,立着孤零零的一棵。这花又称白鹤花,名字很中听。花瓣细长挥洒,如鹤翼垂天。

  鹤这种鸟生得很仙,又据说,实力上可以和鹰一搏,是一种猛禽。魏晋时候的支道林养鹤,为防它们飞去,将翅膀上的翮羽剪除。两只鹤成日闷闷不乐,支氏看了,也大为心痛,最终“放鹤归山”,让这两只仙鹤重返了林泉。

  支道林是当时著名的隐士,擅长谈玄,是有文化、有智慧的人。即便是他,也没能一下子看开爱与害的一线之隔。可想而知,人抚育一个孩子从小长大,会出多少错误。而就是在这不断的试错里,人类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

  玉簪花的模样很逍遥烂漫,可惜还是太娇。现在是宝琴她们很精心地养着它。

  “八·一”又过去了,最近陆陆续续有先生的几个朋友来拜访。蔡蔡的父亲未必天天在家,我就代替他接待客人。这是很常有的事情。

  有一位画风俗画的吴先生,送了蔡先生一棵碗莲赏玩。这花我就替他摆在书案上的显眼处。

  这一碗莲花,小巧澄净,清俊可爱,先生想必会喜欢它。

  周敦颐爱莲,称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国的文人历来都深以为然。我不烦厌莲花,毕竟这花实不难看,但我有许多微词可言。

  莲不透水,油盐不进;中通,其间藕断丝连,满肚皆是千头万绪的花花肠子;不蔓不枝,孤僻阙朋;又香远益清,好卖弄芬芳;出泥不染,是为忘本。

  这话可不敢对先生说,否则他又要笑言我是“巧舌如簧”“巧言令色”“欺世盗名”的了。我只偷偷跟蔡蔡讲,他心思敞廓,听一遍就过去了,别人的话,不能影响他自己心里的判断。他该爱莲还是会爱。

  他这样的人,总是很让人感到舒服。

  蔡蔡的听不进话和暗藏不露的心机,注重声名彰立的心念,却是与莲如出一辙的。难怪我挑出这花的种种毛病,却从来不怨它怼它。

  我们真正爱一个人时,不是看他时感到哪里都好得没着没落,而是明知道他的身上有着多少的不是,却还是铁了心地偏疼着他,义无反顾。我之爱蔡蔡,较于蔡先生多矣。

  在先生那间名为“衙斋”的书房里,还有一幅我画的芍药画,先生给题了“名花解语”四个字。这算是对我很高的一种褒奖。

  先生以我为知音,曾赠诗:“惟卿第一能知我,留取心痕永不磨。”我发布一些不好真主出面的文学批评或是政治看法时,用的名字就是“惟卿”。

  而我对先生是敬比爱多,人心之敬,多与畏兼生,我表面在家里唤雨招风,实则与蔡蔡一样地怕着蔡先生。这就使得蔡家内外处于一种合理的平衡中。

  也因此,我同蔡蔡总是串成一气的,在我们家,如果有阶级,则我和他是无产阶级,先生是仁慈的统治阶级。

  今天看到这朵碗莲,自然地便想起缘明园的莲池,那可真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一景。

  往常年,我每到夏天,都带着蔡蔡去缘明园划船看莲。他所以知道我并不讨厌莲花。

  大水法的人工喷泉巧夺天工,池水里白莲明净得仿若瓷器,摘一朵需付一个银元,花将谢时会降价。我们家离缘明园近,所以不养莲。预备水缸什么的也怪麻烦。

  在我们家里,养些什么花,怎样安置,都是蔡蔡拿主意,所以院囿中栽种的全是我喜欢的花草。说实话,倒与水缸不水缸的无有太多关系。

  蔡蔡每年会买一朵莲,带回家里看一阵子。莲花他喜欢白色的,这和蔡先生一样。我却更偏爱鲛瓣复沓的芙蓉,中以繁丽的紫红色者为最。我带着蔡蔡采莲子,教他唱南腔里的各种《采莲曲》,少有重样的。他学得很快,而且很多年不会忘。

  蔡蔡爱听我唱那首《天涯歌女》的曲子:“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蔡蔡的父亲也喜欢我唱这支歌,但我总好像是只有对着蔡蔡时才发挥得最好。我们就待在一条小木舟上,半天都不上岸。我在板上坐着,白裙给夏风吹得翩跹起,蔡蔡说那好像是流云卷絮,飞雪芦花,纯净得快要隐入了天地造化。

  蔡蔡也会钓鱼钓虾,是跟一位鹤发童颜的前朝老太监学的,他们两个是忘年交。这位张公公九岁入宫,蔡蔡初见他时,也是九岁。张公公的农历生日,和蔡蔡的公历生日是一样的数字。

  张公公是紫金城有名的玩儿家,架鸟熬鹰,斗鸡走马,王室公卿的玩意,没有他不熟知的,蔡蔡的养鸟和种花,都是得了公公的真传。

  四九城哪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张公公也如数家珍。蔡蔡跟着他玩,总是很省心也很尽兴。他探到好的店子,过几天就推着我去,我们就在下午玻璃纸似的天空底下尝鲜,彼此有着说不完的话。

  张公公跟蔡蔡称兄道弟,叫我是“彩娘娘”。我跟张公公以艺名相称,我称他为玺公公——他在皇宫当差的时候,被慈西老佛爷叫做“小玺子”。

  我道是“娘娘”二字太折煞我,要求与蔡蔡分别各论各的辈分,张老遂改称我为彩儿。他称蔡蔡为昱儿,见蔡先生时,仍旧尊称“蔡叔”。

  公公今年已经快七十,身体很硬朗,玩心更是一点不收。今春里老先生的寿辰日,我还去他居住的小院儿拜访过,给他送了几坛家中自酿的桃花酒。

上一章 第四章 蔡蔡的花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