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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蔡蔡的花

  己卯兔年的五月十五,正逢我们家拥护的青党的建党节。这时的天气特别好,爽朗而不过分的炎热。

  公历七月是很多花卉开放的旺季,这时节又正好赶上学校里放暑假,我所以每年都在七月带着蔡蔡出远门去玩耍。

  印象最深的一回,是蔡蔡十三岁那年,我们到太山去,看到了很好的绣球花。山顶有旅店数间,全天提供香脆的猪肉火烧和鲜美的豆腐汤。我很爱太山的豆腐。

  太山泉流密布,河溪纵横,山泉水清澈甘甜,蔡蔡曾带了一竹筒回家去,摆在他书案旁,放不久却浑了。蔡蔡因此说他理解了何谓故土难离。

  太山的日出是出名好看的,我和蔡蔡披着秋装外套,守在未明的山色里,眼看着东天中一线金亮跳出,突然地光剑乍迸,刺破了夜幕的青黑。那场景真是难忘极了。

  太山的绣球花,一大簇一大簇地蓬勃生长。夏历夏五月,山上的绣球花开得正盛,山谷里满堆着如雪的醉白,间着蓝与紫,如梦似幻。

  走近了看,成团的伞冠确似绣球,小巧精致。这种花虽然没有香,但外在是十分讨喜的。并且花音巷里没有人家栽种绣球花,所以它比较地能够吸引到我们的注意。

  那一年的正月,我们还曾到乌镇去。春节刚过,喜庆的气氛犹在。南方的夏天太热,冬天去正好。水乡的白墙黛瓦如同画卷,勾起了蔡蔡满腔的艺术细菌,他因此写出了一支古琴小令,后来又改编成钢琴曲。

  蔡蔡五岁学习钢琴,七岁学筝,筝是我教的他。他十岁那年,又开始学弹七弦古琴,我是同他一起学的。除古筝外,我还会拉一点二胡,能弹三弦,这两样我也都教给了蔡蔡。管乐器蔡蔡学得不精,后期干脆荒疏掉了,能吹响就不易。我会吹箫和笛子。

  那支古琴曲就命名为《乌镇》,后来经蔡先生研究音乐的朋友田先生改良,成了中国乐坛上小有气候的一首曲。蔡蔡因此在当时就被媒体誉为“音乐神童”“中国的莫轧特”。田先生也夸奖蔡蔡是“天纵之才”,收了他做徒弟,口传心授,把自己的成名之作二胡独奏曲《雨碎江南》手把手地传授给他。

  田先生祖籍湘水岸旁,精通二胡、吉他、贝斯、钢琴,是中国乐协的副会长,沅陵文化馆副馆长,当之无愧的国之重器。不夸张地说,因为有他,中国民乐才在国际舞台有了一席之地。

  《雨碎江南》和《乌镇》,蔡蔡后来在一些音乐节、艺术节上演奏过,新华社还曾邀请他把这两首音乐刻录成了唱片卖出,竟然很快售罄。另有两张绝无仅有的黑胶典藏版,一藏上京文化馆,二藏我家蔡先生的书房。

  蔡蔡从很早时,就生长在俗世浮名的花团锦簇之下了。

  蔡先生目光长远,在这孩子名声日噪的时候,将他送出了国去。人在光环之下,总是难以看清自己。彻底地改换一个环境,人生的历练才是真实的考验。

  既是暑假的七月,则免不了闲无事的小孩子走亲访友。蔡蔡正有一个表姨,是他姨姥的女儿,表姨带着她的孩子,来我家拜访蔡先生和我,顺借走蔡蔡的中学课本五本。这件事不曾问过蔡蔡是否同意,是我替他做了主张。

  蔡蔡出国,临走时即说过,“我的东西,都听妈妈安置了。”他走后,还在家信里讲到过,日记和各种随笔,妈妈都可任意翻阅。

  来的这小孩是这一家的二公子,很喜俏,眉眼和他哥哥酷似。他的衣服上面绣着小合欢。

  这时节,合欢正开着。从花音巷到中央公园,有那么一段路上,道两旁都是合欢树。人走过去,肩上、头上,都落了红粉绫罗伞一样的合欢花,端的是落英如雨。

  合欢花和蒲公英,都是蔡蔡很喜欢的。他会收集了这些花,小心地装收起来,在用了我不稀罕的丝巾做成的兜兜里。

  可它们被采摘以后,他又不知能做什么用,最后大多是蒲公英被吹了,合欢又撒在它们被捡起的路旁。

  蔡蔡收捡起这些花儿朵儿时,它们都很完整。遣散时,却都缺了边,少了角。他便难免有点小伤怀。

  后来,他不再收集合欢花,对这花的喜爱之情却不减,于是聪明地想到了别一种表情的方式。

  他画合欢花,工笔、写意、油画、水彩、素描,凡此等等,画许多幅。不同形态,不同光景下的合欢花,在他的笔下或开或颓;也有将绽未绽的,不过较为少。

  蔡蔡曾跟随国画大师徐先生专门学过画,徐先生学贯中西,自然地蔡蔡也受到西洋画的许多影响。他学画并不深熟,但因师承实在优越的关系,尚且有一股神韵在笔里。我的国画老师是写意花鸟画名家李苦禅先生。

  蔡蔡基本未见过我提笔作画,只有一次举着本《燕鸣文艺》跑来找我,中间的彩页有一幅占去了整面纸张的《貂蝉拜月》写意彩墨,他注意到了署名是我。

  其实画画倒比写字好赚钱,不过我很少起画心就是。就像蔡蔡也是满腔热血扑在了五线谱上,一旦要做点别的,总好像不大认真似的。

  蔡蔡好画虾,不知是否受到他的另一位老师齐老先生的影响。他画的龙虾会有些像是长了钳子的河虾,但很可爱。

  关于这一点,蔡蔡后来同我做过解释。齐先生有言:画之道,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齐先生画的虾为五节,真虾要在十节以上,但无人说他画的虾不是虾。国内许多画家画螃蟹,也画不足八条腿,而情态已全。

  “荀子的《劝学》里还写道‘蟹六跪而二螯’呢,您上哪儿说理切?”蔡蔡掐着小腰,淘气地笑出满口的小白牙。

  蔡先生对于蔡蔡那一番巧舌如簧的谈辩,只淡淡道:“如此,你便是欺世。”可谓是四两拨千斤。

  诚然,蔡蔡给河虾画钳这件事,是很叛逆的。他从来就有那样一根反骨,你越不要他做什么,他却偏要去做。他的喜欢华服丽色、浓薰酽饮,爱好西乐,崇尚洋文化,包括他的谈吐与交友,都不是蔡先生所期望的方向。

  他曾对他的私塾老师汪先生自叙:“我的性格,是哪怕我知道有些道理他说的是对的,我也不会承认。”此处“他”应指他的父亲。

  蔡蔡是矛盾体,骄矜而朴实,灵通且固执。这世上每个人都不止千面,而他的每一种模样,我都发自内心地喜欢,因为,他是我的蔡蔡。

  亲戚家里那个孩子衣上的合欢绣花,我猜是出自他母亲的手。蔡蔡的母亲也曾给蔡蔡绣过肚兜和虎头帽子,还有纳得厚厚的底的虎头鞋。

  蔡蔡并不属虎。他是公元1914年生人,那一年虽是甲寅虎年,蔡蔡的生日,却在癸丑牛年的腊月廿三,正赶上腊八节。他约是比我小一轮。依性情来看,我大约是属兔的份大,所以该是差了蔡蔡十一岁,或者不足。

  蔡蔡很调皮,碰上亲友问及其生肖时,他有时说属牛,有时说属虎。我是一开始支吾不定,到后来干脆统一为了连自己也不甚确信的兔属。

  蔡先生的一位朋友梁先生曾有一篇文章,中有“乳虎啸谷,百兽震惶”之句,那一整段我都很喜爱。“乳虎”一句,总是让我立竿见影地想起了蔡蔡。

  梁先生有一个侄儿,小伙子名曰朋杰,跟蔡蔡年岁仿佛,很乖巧。不过太怕生,只跟蔡蔡他们玩得开,一见大人就要往后藏。他同我的距离倒没有那么远,聊天也能聊得起来。推想是到底年纪更近一些,容易相处的缘故。我们近几年倒是很少联系,因为蔡蔡已然不在家中。

  这个家,由蔡蔡的出走而变得寂寞,变得轻盈,仿佛不堪支重,随时摇摇欲倒。

  小梁这孩子学的是商,很用功,成绩蛮好,在他们当地是数一数二的。他曾说过,他预备着将来要开办自己的买卖,大概就是在这几年了。蔡蔡出国启程之前和他会面,还说要等着回来时看到暴富以后的梁老板。

  我是不会做针线的。蔡蔡刚上学的时候,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给做的衣裳,绣的帕子,他却没有,是有一点失落的。我不知他想没想过,如果他的生母还在世,他就有家慈亲纫的服饰可穿戴了。

  蔡蔡在我面前从不提他的母亲,作文里谈及“妈妈”也只是我,我想他是在照顾我的情绪。我实不必他这样的照顾,但他此举仍使我很感动。

  这是太懂事的一个孩子。我记得他中学三四年级时,有一次作文竞赛获奖的作品里,就有大概齐是这么一句:“爱哭的小孩有糖吃,我爱哭,可是我没有糖。现在,爱哭的小孩依然有糖,而我,依然很酷。”

  糖么?嗳,我的好宝宝,这东西妈妈也没有得到过,不知道它甜还是不甜。我们不要它也罢。

  我的蔡蔡是不屑做卖乖乞怜的没有骨气的小孩的,虽则他着实是可爱得冒泡泡。蔡蔡少年老成,将人生许多事情看得透彻,又从不肯丢失掉他坚韧纯粹的天真。

  我至今没有学会女红的技术。很多事情年轻时没有学习,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不会再去动学的心思了。

  当初,蔡蔡离家后的第一周,我跟他的父亲一齐去走一户亲戚。他家要嫁女儿了,我们去送份子,婚礼则不出席,因为先生当天没有空,而我自是没有兴致独去的。

  我们回家时,我转头想叫蔡蔡,忽然发觉他已不在身边。此时此刻,该是还未到大洋彼岸,正在与天空相接的广海上漂泊。我真恨不能随他一同去了米国。

  我的思恋和牵挂,和渤海的幽蓝一样波光粼粼。此去路途杳迢,归梦难成,“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我的孩子,你要珍重,你要每一天都珍重。

  他走时,我给他整理衣领,放好颈上悬的玉观音。那是他从小戴着的,小时候人儿小小,那观音显着是好大一个,垂在胸前,我忧心压得他不长个子,便哄他说,一天戴一个时辰便好了,和见天搁整的戴着,是一样的。他信了我的话,到十二岁生日以后,才每天全天候时地戴着那个观音。

  那是他的生身母亲留他的信物,他是很珍惜的,白日不离身,夜了,就用绢帕裹起来,放在枕边,快赶上贾宝玉的通灵玉。

  亲戚一家是从沪下搬来,蔡家的本家就在那边。那家的二公子是第一次见我,圆亮的眼好奇地盼我。

  这使我想起第一次见蔡蔡时,那孩子也是这样眸光真挚地瞧我,眼波澹澹如清水。为与他亲近,我与他唱南方的曲子《秦淮景》。

  他听到第一句就有点醉,痴痴看我。听完,走来拉一拉我旗袍的角,“再唱一遍罢,”他顿一下,叫我一声,“妈妈。”

  我被这声“妈妈”俘住了心,马上蹲下身来抱抱他,“乖小囝,再唱一遍喃。”

  我自称姓阮,告诉先生的本名叫做帼英,其他人再无知道我名字的。在沪下申城作歌女的时候,大家都叫我“阮小仙”。

  我却也没有多么“仙”,同她们一样是花枝招展的穿着,明闪闪的头饰,陶瓷的大耳坠子像是南人吃饺子的碟。

  不过我的脸色比她们更要白一些,为不显突兀起见,口脂也只好涂得比她们淡掉几许。这许是我成了“小仙”的缘故之其一罢。

  蔡先生叫我“仙儿”,蔡蔡说,他小的时候对这话信以为真,总以为我是天上仙女下凡,在人间小住个几年,或者十几年,就会走的。他因此极为珍视同我相处的时光。

  “我那时最怕惹您不高兴,忧心您一生气就回天庭去了。您皱一下儿眉,我都慌神好半天。”蔡蔡说。

  “小可怜嗳,我的心肝儿。”我揉揉他头顶的发,软乎乎的招人爱。

  我晓得他从我这里得到的安全感不够。到底没有血缘作为支撑,他不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就把他当作亲人看待。

  那么他到底是否把我当做了他的亲人呢?或者只是个入侵了他的家庭的,需要笼络的外人?

  我如今早已没有了这样的顾虑。十五年,再深厚的冰川也能被暖阳照化,成为睢园春水。蔡蔡当初的如履薄冰与患得患失,我是亲眼所见,倾心所疼的。

  这是我亲自抚养大的孩子,他虽不是我生的,却实在是我的孩子。我抛洒了满怀的舐犊之情向他,他也投桃报李,给予我无限的孝顺温柔。

  七月,太山的绣球花开得正好,不知道我的蔡蔡何时能再陪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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