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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蔡蔡的花

  我从一夜安和的眠睡中徐徐醒来,方知蔡蔡的父亲昨晚并没有回过房里来。我踩上支着猫耳朵的硬布拖板儿去寻他,发见他正侧躺在堂屋的沙发里,身上盖着正装外套。

  中山装是中华民国的国服,由大总统亲自设计的,国内男子在正式场合多会穿着。

  原来蔡先生怕半夜回屋吵到了我,工作结束后就睡在了沙发上。我难免感动。

  外人皆道先生痴于教育事业,不解风情,却不知他有多少教人死心塌地的禀赋在身。

  蔡蔡的父亲给国人造成的第一出惊奇,是他续弦了一位风尘女子为妻。紧接着又是第二出惊奇,这个风尘女放下麦克风,长旗袍换下了短裙,提起钢笔就开始写文章,十年之后,成了名噪全球的女作家,中华民国文坛不可或缺的一根支柱。

  六月二十五日,剧院有新排演的音乐剧《赵氏孤儿》,我和蔡先生一块去看了。主演听说似乎还是蔡蔡中学时候的同级,演得十分投入,浑身是戏,引人入胜。好些观众被打动得潸然泪下。

  我同蔡先生都不是很容易流泪的人,是以只是略微沉抑了气氛,而不至于哀伤过度。

  元代上京叫大都,不仅是全国艺术中心,还是世界经济中心。元杂剧是世界文艺史上的琼葩一朵。在这个基础上,发展出了中国本土的歌剧。最近几十年,西方的音乐剧和歌剧传入,大大丰富了中国的剧种。

  《赵氏孤儿》这出戏,按理并不适合我看。不过,先生是不晓得我的故事的,只知是无父无母,他自然也不知我看不得这部剧。

  阮家遭逢灭门,该是在立国之前。我的生父阮彧将军支持红党,被朴仪小朝廷里的保守派威胁,坚决不屈,终致触怒对方,在敌人的枪口下魂魄归了西。

  我是从阮家出来的,印象里是被人从刀光血海中艰难地抱出来。我不哭不闹,安静得似一个人偶娃儿,在秦淮河的淙淙流水声里,同着周遭的尸体无异。抱我出来的人去了哪里?看来大概是死了。

  我后来被人贩子拐走,卖给一家无儿无女的沪下大户。其后的童年时代,我是备受宠爱的。也因此,我养成了许多的富贵毛病,脾性也不是太好,不能吃苦,亦不会劳作。

  父母亲视我如同己出。我六岁丧父,母亲寡居。后来,约是公元1912年到1913年,正值中华民国成立之初,时局动荡,有假充义军的绿匪闯进了我家,劈头一顿打砸抢,把我们的家产尽充了他们的军饷。我也被抢进了所谓的“军营”,预备着要做“随军慰安妇”那一类的职务。

  听起来似乎是惨极了,其实倒也无碍,乱世里谁人不惨。我凭靠本事,自己打从匪窝里跑了出去,只是离家已然太远,费尽心机地回去故地,也还是没能找到我的母亲。

  千万般无计可施之下,我就近在申城的佰乐门歌舞厅当了舞女。过不久,又被领班的发掘了唱歌的才能,于是乎慢慢在此地混出一点名声,头角渐崭。

  此后我苦心查访,尽力弄清自己的身世,为奠族仪,改姓归阮,算是认祖识宗,聊告英灵。我也一直未曾放弃寻找我的母亲,找了将近半年,才发现老人家人已经没了。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依靠和支柱,果真已不再了。

  蔡先生是知道的,我侍奉他的妈妈,也像侍奉我自己的妈妈一样。他在许多场合都说过如此样的话。

  而我又是如何知晓自己是阮家人的呢?那是做当红歌女时,一次陪伴一行民国高官开会,名为开会,实为玩乐,在那会议上的幻灯片里,就有“阮府灭门惨案”的一系列照片。

  我马上认出那就是我最先生活的家,知晓了自己该是阮家的小孩,至于究竟是将军府的千金,还是家里仆妇、厨子的孩子,却还很难说。一切都是在后来才逐步分明的。

  那天“开会”的人里面就有蔡先生。局自然不是他攒就的,他对这样的活动也是兴致缺缺,但有一句话是他说的,我还记得。

  “阮将军心系家国万民,威武不能屈,先生千古。”

  我在极大的震撼与忧伤中,沉默地给那些国之肱骨添满一杯又一杯的酒。那一天,我似乎寡言少语到了一种极致。也是在那一天,蔡先生后来戏言,他把魂魄不小心遗失在了沪下的霓虹灯影里,遗失在佰乐门。

  看音乐剧回去的路上,蔡先生叫司机停下了汽车,亲自下去给我买了一包牛轧糖,我又买了两袋小黄鱼干儿。到家,正好是莫妮卡在,来找我讨食饲。

  莫妮卡是蔡家的一只小猫,今年一周岁,它的妈妈在我刚嫁进蔡家时,出生不久,名字也是莫妮卡。老莫妮卡通身雪白,眼睛一黄一蓝,是纯种的临清狮子猫,毛发蓬松干净,外形极其漂亮,是我最为欣赏的一只猫。

  我的猫都很爱干净,不然我不会高兴养它们。

  小莫妮卡几乎继承了她母亲的所有品质,长相是翻版复刻一般,性情也酷似。老莫故去以后,我大抵算把小莫直当成了她的母亲看待,以缓心头之悲。

  你很少能见到我悲伤,更见不到我落泪。蔡蔡一样,虽然常常哭,但更多时候是在笑着,哪怕没甚大欢喜事,也总能自己找到笑的理由。我们似乎都明白,忧伤解决不了人类的确切问题。人生如梦,行走在俗世的刀尖以上,装也要装得欢乐。

  除了莫妮卡,我还养着许多猫,它们大多出身名门。我对收养流浪猫狗并无兴趣,只肯投食而已。为猫者,要么漂亮耐看,要么乖巧好玩,否则还是送人的好。我是很功利的,对花草虫鱼鸟兽,都那么不留情面。

  蔡先生说,我对这尘世的爱太少,我想他说得不错。我是入世人家中的出世人。

  蔡蔡爱狗胜过于猫,他高兴养聪明又漂亮的大狗。在他十三岁那年,画国画的徐先生便送给我家一只极气派的大型牧羊犬。

  这只苏格兰边境牧羊犬是黑白色,背黑而脸白,乌亮的眼眸在黑色毛发里琼彩熠熠,胸前雪白,像戴着白围脖。它叫维克多,皮毛光滑,举止惹人喜爱,和当年的莫妮卡乃是我们家的“双璧”。

  徐先生是蔡蔡中学里的美术课教师,全国画彩墨国画的第一人。他的动物画得极佳,尤其擅长画马,笔下的马栩栩如生,跃然若奔。徐先生的长孙小徐,也是蔡蔡的中学同级,不过并不在同一个班。

  徐先生的外孙龚子棋,和小徐在一班的,同蔡蔡的感情很要好,常来我家玩。他听说蔡蔡想养大型犬,就将自己亲手喂大的边牧维克多从姥爷家里牵来,给了蔡蔡养。

  蔡蔡同那大狗狗很和睦,周末必然要一起在后园里嬉戏打闹,撒一会儿欢。子棋也经常跑到我们家里来看狗,当然,也看蔡蔡。

  这个小后生模样长得极俊朗,面部棱角分明,能看出一身点染着凛冽的霸王之气,虽然眼睛里分明都是少年郎清澈温柔的光,却无端端的有点骇人。这倒有点像他送来的那只獠牙利爪一应俱全的温顺大狗。

  他的面貌和气质,总使我想起乌江亭畔呼天不应的一世之雄项羽,心头便油然生了悲怆。

  小龚的行事做派,也都是痞里痞气的,对得起他那张脸。所以他不大敢于出现在蔡先生跟前,因为先生总会因了他的行止而一再皱眉。

  另外,龚子棋是有抽烟的习惯的,我记得有一回他来家找蔡蔡,可蔡蔡临时给先生叫去了衙斋里面问功课。我同着他并列在后园里说话儿,突然将他的领子一把揪住,却把他人往远处拎去。

  “呛死我的罢,这样大的烟味。”我嗔道。

  “没有。”他神色如常地硬辩。

  “忽悠我。”我自然不信他。

  这孩子从来不懂得如何骗人,说什么话都是一五一十,丁是丁,卯是卯。他说了假话的时候,任谁都能拆破他。

  蔡蔡跟我一样不喜欢烟味,可却喜欢小龚身上的味道,还和我说过许多次的子棋身上好香,所以独爱往他怀里蹭。真愁人呢,这孩子,你总得要忧心他将来是不是要嫁了。

  蔡蔡出国之后的第二年,维克多就谢世了。它的年纪到了,再留恋人间也回天乏术。

  这孩子走的那天,天气十分的冰燥,是个冷晴天,我怕冻着它,把它带到厨房旁边的小屋里,喊人来生起了炉火,也给它盖严了羊绒毛毯。可是没有过太久,小银还是来报,维克多像是快要不行了。

  差去请兽医的婆子急急地上路了,我眼见着狗子的皮毛愈来愈暗淡失色,手摸到它的身子逐渐地变凉。我对它说话,它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它已连续几天的食欲不振,吃不下多少东西,不到十天就瘦了好多,显出形销骨立的老态。

  兽医廖先生彻底宣告了维克多的讣讯,两个男工人用旧席子卷起抬着它走出了蔡府的大院。

  近年,我的猫也养到了第二第三代。最早投喂的那批小家伙,都在陆陆续续地故去。尚存的几只老猫,也是步履蹒跚、龙钟老迈的。动物没有人活得长,所以不能对它们倾与了对人一样的衷肠。

  我是很薄情的人,可惜蔡蔡不是,他对什么都是付出一颗真心的。我所以后来始终没有敢把维克多去世的噩耗通知到蔡蔡,小园里的狗窝也迟迟没有叫人拆。好在他外国的课业繁重,生活也很磨人,少有闲暇在家信中叩问关于它的消息。

  什么事一扯上时间就变得好苍凉,所以我们只谈更清淡的怀想。人生在世,万万不可作茧自缚。

  我与子棋的交情,可以说是一点不比他与蔡蔡差的。子棋不爱读书,说出的话却往往莫名的深奥。蔡蔡与我都叫他是“大哲学家”。他看过我的每一篇文章,有的没的挑我逻辑里的毛病。他自己也写诗歌与短小散文,我亦每每直言不讳,说他写的东西实在是烂到没法看。

  掐来掐去,我们俩却知交忘年。有时候为了一段景物描写的合理不合理,他激愤得快要跳上了桌子,我和蔡蔡两个人也摁不住他。

  在我和蔡蔡的园子里,子棋也总和我小打小闹。我们俩都很有运动天赋,乱跑起来热闹沸腾,维克多也跟着一起跑。

  “你又来干嘛咹,每次拐了我儿子走都不还嘚!”我唠叨他。

  “小气鬼嘞,借我几天能怎样嘚?”

  他同我说话时,没有包袱,没有大小。又因了我们都是申城人,可以直接用家乡话交谈,吱吱嘤嘤,无人听得懂。

  子棋很喜欢蔡蔡,像小孩爱某样玩具一样,爱不释手且非他不可。他常把蔡蔡带到徐先生的大宅里去住,和自己睡一间小厢房,晚上叽叽喳喳聊到半夜。如果不是有我说情,蔡先生是无论如何不会允许蔡蔡每次都欢天喜地跟着子棋就走了的。

  有一年,我记得是民国十六年的暑假,蔡蔡去参加一个全封闭的夏令营。子棋大概知道他不会在家,却还是跑过来,他要邀请我跟他一块去打篮球。对此我是根本不会的,所以他教我。

  我们去了东城学校的室内篮球场,和其他的学生与社会闲散男女搭伙,玩了一下午的球,到四点半钟,才收拾行头打道回府。

  子棋发个儿很早,那时已比我高出十公分不止。他打球打得很烈,拼抢中身体都和人重重碰在一起。我记得我是扎起了高马尾,穿的黑白的来宁夏装运动服,跟他们在球场上好一顿厮杀,右手的手腕淤青了很大一片,回去被蔡蔡的父亲好一顿教训。

  西欹的暖阳里,子棋送我回家,我们没叫洋车,一齐走在前门街上,说说笑笑间,他给我买一碗冰粥,我给他买五个烧饼。我们俩并排走着的场景,还被扫街的摄影记者拍到,后来有报社的朋友致电来问,能不能用做当年八月期的《青年杂志》封面。

  要我去冒充中学生,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我问过了子棋,又问蔡蔡,他们都道没有妨害,那张照片就真的陆续登上了民国十六年一大波热销杂志的封皮,被许多人家剪贴在室内的墙上。

  子棋和蔡蔡他们两个人,灵魂是相契合的,都在骨里镂刻着一脉深挚的痴。因此,不能让他们二人长久地在一起,毕竟人生总是客观实在,只有形而上的思想,乃是不够久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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