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血手术

“她是谁？”几乎所有来问诊的人都会讶异地问上一句。

“我的药剂师。”埃蒙德总会这样回答。“她还在学习中。”

偶尔，他会这么补一句。

有时遇到刨根问底的人，他就只能答：“是我远房亲戚的孩子。”

这时一般就能堵住那些人的嘴了，毕竟虽然都是住在附近的人，但因为埃蒙德除了看病外其他时间都深居简出，也鲜少人找他聊天，所以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以至于“突然”多出来个“远房亲戚”在此时变得十分正常。

而善解人意的人听到这个回答后也会十分默契地不再询问，因为一般这个答案也意味着当事人不打算透露更多。

“维纳斯”在学习之余还会去理发店旁观放血和催吐，这些都是基于四体液学说发展出来的疗法，认为人体内有血液、粘液、黑胆汁、黄胆汁四种体液，并且有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些平衡一旦被打破，人就会患病。而催吐和放血等方法都可以通过排出一定的体液以让它们重新达到平衡。

但她不是专业医生，更不是能给病人放血的理发师，只是个甚至不算真正药剂师的药剂师——她是绝对，绝对不能操刀，或擅自给病人开药的。

药剂师就是药剂师，也只能是药剂师。医师协会严厉地管控这一点，并且任何逾越者、犯规者都会遭到严厉的谴责和处罚。这点埃蒙德曾明确提醒她，但他并没有因此阻止她前去观看。

他甚至主动带她去医学院的截肢会场——这是医学院举办的创收项目，购买了门票的人都可以观看医生截断病人一部分肢体的血腥表演，那往往充满惨叫和哀嚎，但似乎大部分观众都很喜欢这种残忍又喋血的娱乐。

她并没有对此表现出热衷或津津有味，但也不像大部分第一次观看截肢表演的女性一样，往往捂着嘴跑离会场，埃蒙德仔细观察过她的表情，那张苍白的脸上似乎写着疑惑和思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维纳斯”也正式成为了埃蒙德的药剂师，负责按照药方给病人配药。而在埃蒙德的熏陶下，她也学习了很多药剂师需要掌握的内容之外的知识。

而她也同时被埃蒙德告知，这些知识许多并不属于传统——或者说，正统医学，甚至有些内容是与之全然悖逆的。倘若传出，他必然要遭到严厉谴责，甚至被吊销行医执照——虽然后者其实并不十分在乎这点。但那也同时意味着他将遭到搜查，而医师协会的人绝对会没收自己一直以来的劳动成果，所以这点才是埃蒙德想要避免的。

今天，他们迎来了又一个病人，据说，病人已被头痛折磨已久。

他是个农民，埃蒙德将此记录下来——农民时常接触土地，地为土，体内一般以黑胆汁居多，也是最适合放血治疗的人群。而根据患者的出生日期，他得知对方为射手座，并通过计算星盘，确定下刀部位可以靠近呼吸道。

但他不打算直接在诊所为患者开刀放血——哪怕和大部分主流医师的想法不同，他不认为外科手术对于医生来说是种掉价的事情，也不认为沾上血就会让自己变得“不洁”，但诊所里确实没有时常进行放血手术的理发店中具备的器材，所以他还是将病人带去了那里。

理发师是个卑微的职业，而他们也是普通民众唯一负担得起的放血操刀手，所以大部分放血治疗都在理发店进行。因为医生们都高傲地认为沾染鲜血有损自己的尊严，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替罪羊。

放血手术的死亡率是不低的，而由理发师操刀，医师进行指导的放血手术哪怕失败也可以归咎于理发师的责任。

放血进行得很顺利，是的，十分顺利，鲜血顺着伤口缓慢流淌，但病人却越发感到困倦，而在他们意识到患者情况异常前，他就永远合上了双眼。

理发师理所当然地被带走了，埃蒙德和维纳斯倒安然无恙地离开了诊所。但他一路都十分沉默。

“你也不觉得他的死亡是因为信仰不够虔诚，对吗？”

他突然对维纳斯发话，后者摸了摸下巴，无声地点了点头。

“陶德是我认识最久的理发师，他的放血治疗几乎从未出过岔子，并且这是在我的指导下。”埃蒙德看着自己的医学笔记，厚厚的大本子已经写满了一小半。

“所以我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