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母到延安之后很快将虞澄的转学手续办妥。
明天就到了坐飞机离开的时间了，虞澄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没有和谁说过，或许她心里也知道没有人会真正的去在乎，只是一个人背着重重的书包走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这么久以来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格外的珍惜不管是不是属于自己的，不管留下的快乐有多少，她都很珍惜。
学校后面的小路人烟稀少，静的连落叶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楚，走过这段小路又遇上了开在路边嘈杂的台球室，和小卖部并排亮着光。
三两人勾肩搭背，滚到虞澄脚边的酒瓶子咕噜咕噜的作响。
虞澄平静的走了过去，他们这些浑人会对水灵灵的小姑娘吹着口哨，可虞澄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甚至在这些人的眼里，她形似透明。
只是没想到人倒霉的时候是喝口水都会塞牙缝的，迎面直来的人差些将她撞倒，连连退后几步才看清二人的脸。
是徐斌衡还有他的小跟班卢山，他们是年级里出名的混混，不学无术，人憎狗厌最适合形容这两个人了。
“哟，这不是三班那个丑八怪吗。”
故作夸张的语气在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尾调也是带着几分嘲笑的全然没有尊重人的意思。
“一个人走夜路，我还真觉得碰到你的人晦气又可怜。”
话音刚落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仿佛沾了脏东西一般。
一边的卢山长得瘦瘦高高活脱脱的一个小猴子模样，如今狐假虎威的笑的七仰八叉的，似乎都以取笑她为乐。
他们这样年纪的男生都是让人想退避三舍的，最让人无奈的是，他们甚至都不懂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是这样的恶毒和伤人。
虞澄无心和他们多纠缠她一向独来独往。
原本也不应该和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的，只是班上的人学习之余就喜欢以捉弄自己为乐，身后的女生上课上的无趣，恶意的帮自己送了一封告白信给混混。
她原本就是二人名义上的妹妹，看着他们嫌恶的表情与他们一同嬉闹作笑着。
仿佛她生来就是他们的笑料，被欺负的对象，举无轻重。
虞澄年纪尚轻还是害怕的直打哆嗦，颤颤的握紧了书包，努力让自己可以硬气一点。
虞澄“让一下。”
几乎用尽浑身的力气说出了这样的话，谁知道让眼前的两个人闻之变色。
“装什么阿，装清高啊？”
右肩被轻推了推她生的瘦瘦小小的直接被推到了墙上，突如其来的撞击力让她始料未及有些委屈，又倔强的不愿意哭出声，向坏人示弱实在是太丢人了，她不愿意。
抬起眼睛怒冲冲的将他们推了回去，举重无轻的反击。
虞澄“我说让一下。”
直到看着他们扬起的拳头，她避之不及，下意识的蹲下了身子，将自己屈身做成球状，仿佛这样可以让那些拳头落下的轻一些。
莫三妹“给老子站到。”
如雨点一般的拳头没有向自己打来，像是三流小说一样的剧情神奇的出现在了虞澄的身上，她吓得满面泪痕颤抖着身子抬头望去，不远处的街灯下站着一个揣着一袋罐装啤酒的刺头男人。
模样硬气周正，许是成日里和死人打交道的缘故，不笑的时候身上总有不好惹的阴沉气势，阴阴沉沉的落在夜里。
可那双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湿漉漉的，像是把星星放在了眼底。
他在的时候总能让人安心。
虞澄从来没有奢望过得到别人的怜悯和保护，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到丢进人群里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到的人，除了比别人更普通一点，几乎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班上传阅的书籍她也乘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好奇的偷偷看过几眼，小说里的女主无疑是肤若凝脂，柔弱无骨，一双好看的眼睛透着柔弱，光是这样听着就让人有满满的保护欲了。
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
第一次。
她普通，平凡，不起眼，却仍然被看见，拥有一束从远处打来的光，可以被保护。
莫三妹“欺负女人算是什么本事，真给我们男人丢面子。”
他手上的烟还攥在手里橙色的火圈明了又暗下，抽到有些烫手被莫三妹随意丢到了地上踩了踩，吐出的成团的烟圈飘到两人脸上，呛的两个校园混混直咳嗽着，到底还是学生，互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有些发怵。
毕竟莫三妹看着就是不好惹的混混。
莫三妹“数到三声，给老子滚。”
手攥成拳头一脸的不耐烦狠狠地砸向了墙面，bang的一声十分有震慑力的让二人对视一眼夹着尾巴跑走了，临走之前嘟嘟囔囔的说着这次算你好运，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电视剧里学来的混混名言。
从手掌蔓延开的疼痛让他对着墙面龇牙，却仍旧高声呵道。
莫三妹“还叨叨？”
莫三妹可以说是最讨厌磨磨唧唧的人，抄起了脚边的罐装啤酒，精准的砸到了二人的脚下，面对这些小书呆子，他唬人还是有一套的，看着他们连滚带爬的背影心中舒坦多了。
看着蹲在墙边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还埋着脑袋，一双眼睛委委屈屈的开始转悠，是那个很乖的妹妹，莫三妹接触到的活人少，这个记忆力还是有的，只是接触的小姑娘也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的。
白雪是个直来直去的男生性格，这个随时眼泪待在眼睛里打转的小妹妹却显然不是，也跟着蹲下了身子尽量的让自己显得和气一些，黑粗的眉毛弯了弯眼睛眯了起来。
身边一摊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映着他如今的模样。
嗬，还真有点黑白无常一般的吓人劲。
晃了晃脑袋决心把正事做了更要紧。
莫三妹“莫要再哭了，那两个兔崽子已经给老子赶跑了，这样想想有没有解气一些。”
声音尽量放的轻柔了起来，却显得有些装腔做掉。
说实话。
莫三妹就是看不得女人哭，大姐和姐夫结婚的时候办的热热闹闹的，拿着话筒在台上的大姐，哭的稀里哗啦，那个场面莫三妹现在想想心都是一揪一揪的，宁愿她提起扫帚打着他出气，也见不得女人的眼泪，看的他浑身发毛。
掉下来像是珍珠粒一样，往地上砸，叫人心疼。
莫三妹“老子晓得，你这些日子心情不好，说来咱两可能也有点的小缘分，每次都能让老子给撞个正着。”
想到这莫三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刺人的后脑勺，这样的话听起来，好像有一些唐突的味道，很难让人不将他和台球室外边的爱和人搭讪的混混联系到一块去。
可对象是虞澄。
那一切就显得多虑了。
月色之下女孩子脸上的眼泪亮亮晶晶的，莫三妹开始摸着身上的口袋钥匙当啷的声音，还掉下了不少零钱，在地上转圈落下。
莫三妹显得有些窘迫。
莫三妹“今天出门着急，没带纸。”
女孩子闻言抬起了脑袋下巴撑在胳膊上，对上了莫三妹笑笑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亮堂，心中顿时觉得暖和了起来。
兴许黑夜是灰暗的，但也总会看见一丝光亮。
把眼泪胡乱的在胳膊上蹭了蹭。
虞澄“还是谢谢你。”
莫三妹“没什么好说谢谢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本色，再说了，男人就是保护女人的，那些个丢我们男人脸的，老子见一个打一个。”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少年家的热血和正义，甚至伸出了手朝着空气也挥了挥，与虞澄相视一笑看见了女孩子嘴边淡淡的酒窝。
见虞澄身上背的沉甸甸的书包也会出神，他的人生没什么选择的空间，老爷子自打莫三妹出生的时候就为他决定好了以后要走的道路，做死人生意，就算遭人晦气也不能有怨言。
偶尔窥见一个读书人，莫三妹也会发梦似的想，如果自己可以去读书...
算了。
莫三妹“起来咯，难不成真打算在这里蹲一晚上，怪可怜的。”
虞澄“不是，只是太紧张了，我腿有些麻。”
虞澄的回答让人预料不到，紧接着就见莫三妹起了身子，跟着自己背上也一轻，淡粉色有些土气的书包到了男人的肩膀上，她抬起脑袋望着莫三妹，眼中带着不解。
莫三妹“慢慢起来，你这包裹挺重，俗话说得好，好人做到底先给你拿着。”
莫三妹“路上不太平，你一个小姑娘不安全，老子今天收工早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做，送送你。”
虞澄轻轻的点了点头眼中掩饰不住的欣喜，强忍着酸麻便起了身子跟在了莫三妹的身后，轻声细语的指着路，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言语太笨了。
因为姥爷的事情莫三妹之前也去过虞家，压根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的指路。
见她又低着头不说话了，莫三妹提了提身后的书包，和他的硬汉形象分外地违和，他也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莫三妹“现在想想，三回咯。”
莫三妹的手指伸了出来比划了个三，险些撞到了女孩子的脸上，虞澄停住了脚步，抬眼望着莫三妹的侧脸，他下巴上还有胡渣没剃干净，又是一股淡淡的烟味。
莫三妹“这次算上我们是第三回见咯，老子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正常的询问却也让虞澄有些踌躇，不安的摩挲着手掌虎口。
虞澄“虞澄。”
莫三妹“虞，澄？名字还挺好听的。”
莫三妹摸了摸鼻子，这样听起来好像只有自己的名字拿不太出手，也说不上自家老爷子是没文化还是不走心，心中暗自揶揄着
莫三妹“有什么寓意不？”
没什么特别的寓意，虞澄也不打算问姥爷省的自找不快。
可此刻街灯明亮，月色正好，难得有人好奇问起她的事情，虞澄握了握拳头，扬起了脑袋，指了指天上的月明。
虞澄“街灯澄亮，月色澄黄，我想我也会努力如这个名字一般做个明亮有温度的人。”
有温度。
是希望自己不冷漠，即使受到的是伤害，讥讽，也不许掉风度做一面镜子，虞澄希望自己不被旁人左右，依旧可以恳切，去热爱，满怀热忱。
只见面前的女孩子的名字澄亮明朗，也有一种透彻的明朗，热爱生活的人是真正会发光的。
虞澄“哎，那你呢。”
说完这些虞澄仿佛变得更有力量了起来，或许人总得自己给自己一些更积极的暗示，眼睛呈现出一个笑的弧度看向莫三妹。
果然见他面露难色，随之还是笑笑嘻嘻的冲着虞澄说。
莫三妹“老子姓莫，你也跟健仁和白雪一样，喊我一声三哥就好了。”
莫三哥其实心中细腻的人如其名，三妹。
莫三妹“三哥。”
虞澄没有异议乖乖巧巧的应声，极大程度上满足了莫三妹需要被认可的虚荣心，心情舒畅了人的话自然也说多了一些。
莫三妹“健仁和白雪你上次在街口见过的，下回找机会带你认识认识，有朋友了路子广了，那些欺软怕硬的也不敢欺负你了。”
莫三妹“白雪比你大一点，也是女娃子，她为人爽利的很，你们应该也会聊的很来，健仁就是个老油条，磨爬滚打多了，有些见钱眼开，但是没什么坏心思。”
健仁。
虞澄“噢，我知道了，就是那个说我像是烧焦的碳的。”
虞澄听着脑袋闷着声似乎又打算低着脑袋把自己当成一只闷声的鸵鸟了，莫三妹倒是发现了。
女孩子家家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低着脑袋，掩耳盗铃的味道扑面而来。
莫三妹定住了步子。
莫三妹“你们读书人记性倒是很好，小丫头很记仇？”
虞澄什么都会往心里去，她其实有些拧巴，容易把旁人的话当真。
虞澄“也会记得好的。”
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嘀嘀咕咕的。
莫三妹“切，你干啥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嘛，像是他们两个有时候说的，我都当放屁似的，有些时候不是放别人，是放过自己。”
不是放过别人，是放过自己。
第一次有人和自己说些人生道理，原本身高就拔高的莫三妹在她心中的形象越是伟岸了起来，街灯将影子拉的老长。
莫三妹瞧着别扭，放慢了步子同她并肩。
虞澄“我明白了，谢谢三哥。”
莫三妹“对了，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虞澄“我妈妈会把我带去上海，跟他们一起生活，今天就是去办转学手续的。”
一阵沉默，才刚刚相识知道名字的两个人，似乎也就止步于此了。
莫三妹见她说完心情明显不佳。
莫三妹“大城市，有更多的路子，老话说得好，路都是长在鼻子下面的，以后要是被欺负了，要会反抗，实在不行，也学着去跑，横竖莫要吃亏了。”
莫三妹“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的。”
二人不知不觉聊到了虞澄家的巷口，莫三妹自小在这片混，这片区里的混混几乎都认得他，因着这份交情都嘻嘻哈哈的叫着他三哥。
虽然背地里没少编排他是吃死人饭的。
目光都在二人身上转悠打量着。
“哟，有情况撒。”
上下打转的神情看的虞澄浑身不舒服，莫三妹啧声抬起腿就要往他身上招呼去。
莫三妹“给老子滚远点，娘们兮兮的八卦。”
精瘦的小伙骂骂咧咧的就走了，四周又恢复了僻静，正好赶上了饭点，街上没什么人，除了灯下绕着飞的虫你追我赶的。
莫三妹“丫头，好好读书，老子是没读过什么书，只懂些和死人打交道的事，总叫人看不起，但你不一样，你有的选。”
莫三妹“你可以做和你名字一样明敞的存在。”
或许连莫三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仅仅只有三面之缘的人说那么多，也许是因为她是自己接触不多的活人里面唯一一个有自己影子存在的人。
家里的老爷子都是炮仗脾气，明里暗里他也总是遭人非议，只是没人敢像欺负虞澄一样去招惹莫三妹。
也许他也羡慕着虞澄可以背着重重的包裹去学习知识，不用和他一样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上天堂，最常去的活动范围也是鲜少能见到同辈的殡仪馆，火葬场，难得见到一个同辈又甚是乖巧。
虞澄“我会的，三哥，希望下次见面。”
虞澄“我们都可以做更喜欢自己的人。”
说到此莫三妹发现此刻神采飞扬不怯懦的虞澄其实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脸蛋小巧，直鼻挺翘，就是终日爱低着头走在毒日头下。
也跟着她点了点头。
实则想的是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
“小澄。”
家门口有人冲他们喊着，莫三妹瞧了过去灯下人影绰绰，隐约看见身姿窈窕的中年妇人，气质极好，与四周的景物格格不入，看向莫三妹的眸子带着审视的味道。
虞澄“妈。”
一边的虞澄乖乖喊道。
莫三妹“行咯，你先回去，老子就送到这里。”
说着将书包还给了虞澄，自己则潇潇洒洒的招手转身离开，不带走半分云彩，回到了长夜寂静的黑色里，像是电影结尾英雄离场的场面。
莫三妹从小到大遭了不少家长的埋汰。
不知道多少家长嫌他家做的生计晦气，抽着孩子的屁股叫他离自己远些，他有时候也不过是喜欢将些纸人黄花的送给朋友当礼物。
怎的这样埋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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