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晤

霍熹卿现在无比后悔因为和袁善见逞口舌之快而错过了兄长火场救美的场面，不过她更遗憾的是她那做了好事的兄长竟然不与小女娘互通姓名。再怎么说也算是救命之恩了，怎么可以不思回报呢！夜里思之，熹卿恨得直咬被角。

凌不疑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有时一个白日都不见人影，除却晚饭时顾及妹妹感受，在家里对付一口，其余时间几乎抓不到人。不能再干等下去了，熹卿决定去探探漏勺阿飞的口风

霍熹卿我可是你们少主公的妹妹，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帮他呀，难道你忍心看我阿兄孤独终老吗？

不知软磨硬泡了多久，阿飞手上一叠的奏报还需处理，急得他原地打转

梁邱飞这……哎，那是曲陵侯的幼女，程少商

熹卿不常出门，也不爱与贵女们交际，原因无他，不过是自小见惯了王姈楼缡那等跋扈之态，心生反感，敬而远之罢了。但此番为了阿兄，她急于同这位素不相识的程家女公子交朋友。熹卿的运气一向不差，没过几日，便听闻程家乔迁新居大宴宾客的消息，苦于凌不疑在官场上也没几个熟识，就算去庆贺也总得找个理由吧……

袁慎看来寿成君业已将我所授知识融会贯通了，那就请把公羊传第三卷再重复一遍吧

熹卿自知理亏，垂着头苦思冥想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冲夫子怒目而视

霍熹卿这……不对，你何时教过我公羊传！

袁慎没好气地拿竹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难得苦口婆心地念道

袁慎上学念书就要有个念书的样子，否则岂不辜负了崔侯期望

熹卿泄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完全没心思同他计较

霍熹卿我知道……只是最近有件要紧事要忙……

袁善见重新落座，翻开熹卿抄好的课业阅览起来

袁慎你的事我可不关心，回去把今日课文抄三遍，后日我要检查

霍熹卿迟疑地抬头看他，有些不确定他怎么如此大发慈悲

霍熹卿怎么不是明日？

袁善见漫不经心的随口答

袁慎明日我要告假，有个宴会要参加

霍熹卿你告假这么理直气壮的吗，我不许！

哪有自己给自己批假的！这般敷衍了事的态度一看就是没把教书育人当回事！不过熹卿气着气着便很快有了盘算，要知道为了和程家娘子套近乎，她几乎打探了所有近期京中请女眷的宴会，她马上改口

霍熹卿或者说，你是要往程府去庆贺？那捎带上我吧

袁慎对她突然改变的这个想法有些意外，抬眼打量她一番，算是间接承认了

袁慎你？你和程家非亲非故，去瞎凑什么热闹

熹卿反驳道

霍熹卿你不也和程家非亲非故么？我是你的弟子，你带我去多交几个朋友不行？

平日授课已经足够让袁慎焦头烂额，他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

袁慎不行。凌将军那般人物，想要什么门路没有，你做甚非得赖上我？

然而摊上的这个霍家娘子是个绝对油盐不进的女娘，既打定了主意跟着他，便绝不会轻易放弃。况且这人还擅自告假呢，自己如何不能擅自借他的名头去赴宴？

霍熹卿就这么定了，若明日你不来接我，我就直接去程府报你的名讳

说罢收拾完东西转身就走。袁慎在她背后恨得牙痒痒。

程始一新晋武将，远不似名门世家的派头大，不过既封侯爵，或凑热闹，或诚心捧场，大大小小也摆了几十桌，不少当朝贵戚自也在场。其中不乏霍熹卿儿时的同伴。熹卿自两岁时同外兄被文帝收养，在宫中直长到凌不疑从军开府后，按理说应与王公贵戚相交甚欢，然而除却帝后和越妃这样的长辈，熹卿却无意与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公子们深交。老实说文帝本草根出身，自揭竿而起到拥有天下，身边的贤能者其实不乏贩夫走卒之辈，然而他身边亲戚多为豪强，仗着皇亲身份自视甚高，已封爵多年，竟全然不思子女教育，一味娇惯纵容，个个养出一副眼高于顶的脾气，反倒不美。

所以甫一踏入席面，熹卿便索性无视女眷们的窃窃私语，随意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落座。这宴会上除却裕昌郡主，并没有哪个像她这般得了封位的女眷，见她爱答不理的模样，并不敢招惹，王姈起初还有意与她搭讪，可见她刻意回避，便讪讪地不敢搭话。

熹卿的心思全花在观察程家女眷身上，那老夫人不说也罢，程伯夫人却是女中豪杰，想来女儿自然不差。正寻思着，便见程少商携两位着粉红裙裳的娘子进来，左边那位看起来娴静温柔，而右边那位珠光宝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英气，那少女乍一见熹卿，还以为看花了眼，特意过来同她说话

万萋萋寿成君？真是活见鬼了，你怎么出现在这儿？

熹卿知她没有恶意，并不在究她言语间的失礼。说起来，在京城这些女娘中，万萋萋算是她少有的泛泛之交里不讨厌的人

霍熹卿凡事总有第一次嘛，万娘子和程家娘子很熟？

万萋萋手随意一摆，“嗨”了一声

万萋萋也不很熟，只是我阿父与程叔父是至交，程家妹妹可是头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我自是要多帮着她

熹卿礼貌地向万萋萋颔首，看着萋萋兴冲冲落座在她对面，程少商坐她身边，两人低语些什么，不过熹卿自是听不见的。这程娘子初时看起来有些拘谨，不过她很快就和相距不远的王姈交谈起来，但看情形，她们相处地并不友好。熹卿一头雾水，本想帮阿兄来着，不曾料到竟连凑热闹的机会也错失了。不免有些后悔自己选座过于草率，以至于搭不上话。到底要如何才能与程家娘子交朋友呢？熹卿嘬了口盏中的果酒。

王姈你！

王姈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好在她自觉失态后还知道把嗓门压低些。见她不错眼给程少商丢眼刀，熹卿仿佛看到了那程娘子平静表情下的志得意满。这年头居然也有王姈触霉头的时候？熹卿心目中不觉又高看了她一眼，待少商转头用膳时，熹卿特意端起杯盏向她遥遥致意。

京中人都知道这霍女公子与她兄长几乎是同一个臭脾气，对于不甚深交的人，很少有主动的时候。况且那可是主上的养女，能得到她的礼遇，这程少商到底有何能耐？于是熹卿在众人古怪的注视下得到了程娘子笨拙的回应——就算是回敬，也不必牛饮吧，熹卿越发觉得这程娘子可爱了。

宴半正酣，程家娘子了无意趣地偷偷退席，熹卿巴不得与她私下结交，故而借口更衣醒酒尾随她去，程家院落不大，只是纵横交错的回廊倒让人一时迷了方向，熹卿不敢询问仆婢，生怕别人看破自己的用意，正在着急时，忽听前方拐角空旷处传出一清冷温润的男声，听那语气里夹带几分夹枪带棒的尖刻揶揄，不须多猜便知是她那“好夫子”

霍熹卿夫子和程娘子很熟？

少商回身，见立于廊下的来人是方才宴席上向自己敬酒的女客，以为这人是故意来寻袁慎，急忙撇清道

程少商不熟不熟，二位若有事，我就先走了

熹卿急忙提着裙子奔下台阶，挽着少商的手臂拉着她一起向别处走去，全然无视那恰好挡在她面前的高个子

霍熹卿阿姊别急着走呀，我们在上元节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少商警惕地收回手，好像在回忆那日的经历

程少商是吗？

熹卿冲袁慎得意地挑眉，亦是在示意少商换个地方说话，比起和袁慎交谈，程少商显然也不想多作停留，于是在袁善见不甘心地摇着扇子想再度过来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背过身，选择加紧离开。

原来袁公子招人讨厌是天生的，除却那些只看面皮的娘子，谁也不会喜欢他。

程少商女公子到底何事？我怎么不记得曾见过你？

终于走到一僻静无人处，少商有些气喘，她叉起腰打量这个从一开始就对她过分亲昵友好的女娘，虽说萋萋也是一见面就对她展露了足够的善意，可眼前这姑娘看上去比袁善见更像有求于她，不说别的，且看这女公子忽闪着堪称倾慕的大眼，也难怪方才以为她是冲着袁善见来的

霍熹卿你也许不记得我，可我却是见你很亲切。上元节小河沟的义举，早让小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曾想今番又得偶遇，实在幸会。我姓霍，名熹卿，是凌不疑将军的外妹，满京城只有我姓这个霍字，很好记的

凌不疑？少商终于在模糊印象里翻找出那日在河沟堤岸旁听到的“凌将军救我”。看来凌家人很讨厌那郡主啊，以至于他家小妹做出这般夸张的举措。

程少商没什么，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少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半天挤出这一句话。

熹卿笑，扯下挂在腰间的玉囊塞进少商怀里，随身携带的挂坠多半是爱物，那里边盛了十几枚金银稞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乍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霍熹卿这就算做我给阿姊的见面礼吧，我在京中没几个朋友，以后阿姊若有什么需要，或是想在京城逛一逛，都可以来凌府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