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阿娘能这样当面质问出来，是我没有预想到的。

可她接下来的操作，我就有些看不明白了。

她叫停了老太太，放缓声安抚道，“她毕竟是姎姎的母亲，只需告知亲家老爷后将人关在房里，对外宣称抱恙就是了。也省得日后姎姎的婚事受阻，别坏了孩子们的名声”。

孩子...们？

三房尚无子，二房只程姎一个，也就只有大房才能称孩子们。可大房的孩子们，与二房何干？

老太太此时已没了主心骨，自然阿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葛氏的事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压了下去。

至于那位与葛氏串通一气的‘高人’，也被阿爹警告过后，着人‘送’了回去。

喧嚣过后，我与娘对坐。

“你既已与家中取得联系，又为何不愿回来？”，她问。

“回阿娘，我若归家，嫂嫂与窦哥儿便也要回来。如此，尹家岂不与葛氏正面斗上？于大哥不利”。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又厉声道，“我今日留下你，是为道明你有两错”。

两...错？

“一错是，世家姑娘不该有你这般深深的城府和拙劣的手段。你花了整十年的时间坐实老太太与葛氏的错，却不该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坐视诸多汉子硬闯你的庄子。你不该，借这件事，来试探你在爹娘心中的位置”。

我的心沉了沉，面上神情并不变化。

“二错是，你既筹谋十年，为坐实了葛氏的错，就不该衣着光鲜的还家，也不该规规矩矩的行礼。这倒显得你即使在外面，日子过得也很不错。所以，我没有对葛氏下死手，甚至日后还要善待程姎，以示公允。也为告诉那些知道咱们家事情的人，葛氏只是小心眼儿，却仍旧是副慈善心肠，养你长成如此模样”。

哦，原来我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是十年筹谋。原来我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出姑娘，在父兄皆在外征战时，被二叔母苛待，赶去庄子自生自灭还不够让人可怜，只穿一身没有补丁的布衣，和略带婴儿肥的脸庞还有规矩的仪态，就推翻了我自襁褓时就被扔出去的十三年！

不...是只有三年...

“是”，我借莲房的手臂起身，“你说得不错，在外人看来，我确实被程家养得还不错。可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到一句话，叫生恩不及养恩大。我喊你一声阿娘，但其实，养我长大的却是程家。十三年前，你出征之时，也不过刚生产完吧？连月子都不坐，就宁肯抱着三哥追随大军也不愿为我留上一留。

我的好阿娘...若是没有我，你就留下了对不对？因为儿郎是根基，不能跟葛氏亲近，认葛氏做母。但女儿就无所谓，终归是要嫁出去的，对不对？”。

我死命压制住那想哭的冲动，“我的好阿娘！你们所有人，都没有资格对我的十三年道一声错。因为你们每个人都在有选择的过日子，只有我！只有我没得选！

二叔与姎姎阿姊分明有机会来看我，有机会救我出去！三叔与三叔母每年年节都要回府，怎就没有一次怀疑过我为何不在？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便是所有人都觉得后悔，都觉得愧对我，也不过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

我的好阿娘...不...是萧夫人，威风凛凛的巾帼将军啊！你的女儿程少商，早死在三岁那场连日不退的高烧里了！

没有人知道！老太太！葛氏！程姎！阿哥！嫂嫂！还有所有人，所有人都不知道！程少商早就死在三岁的那场高烧里了！”。

我知道我现在的模样一定难看极了，可我忍不住，我不服！

“萧夫人！沙场一定也是残酷又冰冷，可也许你冷了知道添衣服的对吧？你一定没尝过将四季衣服都套在身上还觉得冷，伸手一扯被子，麦秆和树叶撒了一地的滋味吧？

我不知道血和杀人是怎么样的，我只知道被猪血鸡血各中血倒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我也不知道我还要怎么样去体谅？毕竟我从见面到现在一句不好的话都没有说，我只知道我写信十载，我的爹娘只回过一封，还是教导我不要记恨老太太...

可...可她怎么释怀呢她要怎么释怀啊萧夫人？她才三岁啊...她心心念念的爹娘，她都没有见过，到死都不晓得爹娘的模样，她要怎么释怀啊？

我那么那么那么努力，不过是为了替她看一看爹娘啊...

她才活了三年，你叫我...怎么不恨？”。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我压抑了十年啊。

每一年没一月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那个三岁的程少商，那个悄无声息被我替换掉的程少商。

我不该这样质问她的母亲，或许我不来...不...我若不来，她就只能被葛氏胡乱搪塞一句粉饰太平，就‘合理’的死在了三岁。

她就只能，悄无声息的化为尘土。

满怀期待的三年，只换了句两错。

可她早就死了，早就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