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在脑海中刻画无数遍与爹娘见面的场景，都不及此刻大门之外，威风凛凛的将军和拖地长裙的夫人并肩而立。

一个瞬时红了眼，一个略有迟疑，神色复杂的望着我。

我看着阿爹健硕的身板晃悠了几下才稳住心神，一步步喊着嫋嫋向我走来。

嫋？是炊烟袅袅还是寓意娇柔美好的那个嫋？

我想是后者。

“嫋嫋...嫋嫋...阿爹来了...阿爹来...来了...”，七尺高的汉子，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此刻佝偻着背，破碎又心疼，瞬间苍老了许多。

“我儿...我儿竟这般孱弱...这手腕子...竟还没有为父一根手指头粗”。

啊这......其实我是照过镜子的。

平日里虽然没有大鱼大肉的进补，但也实实在在每日与庄子的家丁奴仆们吃得一样的饭食，早就弥补了三岁前的瘦弱，迄今已经称得上一声健壮了...

阿爹还在全力输出，站在他身后的阿娘却已打量完了整间庄子。

期间，李管妇和她带来的那些家丁一直哆哆嗦嗦的回避着视线。

随着阿爹的一句，“快...快看看你阿娘”，我被引到了那个与我六分像的妇人面前，屈膝行礼。

她似乎十分满意于我在这样的环境下，仍能长成这般‘标准’得大家闺秀十分满意。

但她却没有阿爹这般情绪外露，依旧板着个脸，一副严肃模样，只唤了声嫋嫋便不再说了。

或许是身在军营，周身又多为儿郎，所以并不晓得如何与女娘相处？还是...重男轻女...

直到钻进马车里都不见爹娘发落李管妇，我心下一震，叫停了车马。

“嫋嫋，可是有东西落下了？”，阿爹关切的问我。

“倒也不是，只是过去十三年多亏了庄子上的诸位照拂。而今要走，便想恳请阿爹阿娘来日多发放些月钱和粮食于他们。特别是王管妇的那小孙儿，是个机灵又聪明的小子，若能去到更好的学府，想必定有作为”。

不等阿娘开口，阿爹就十分豪迈的应下了，转首着人下去安排。

我暗暗打量着阿娘，估摸着她是认为多发放月钱和粮食倒无所谓，可给王管妇的孙儿安排学府就没这个必要了。

毕竟程家武将出身，许是瞧不上那些个舞文弄墨的？

我并不知，也不想探究。

毕竟王福运这小子确实聪明，此时播下善种，来日若能考官，对程家来说也不乏是一个助益。

不等阿爹的人走，阿娘便叫她身边的女使跟着。

我只在车帘被掀开的一刹瞥了莲房一眼，余后之事，就不必我操心了。

我们一行人回到家中时，李管妇先一步溜进内宅去找靠山。

是以待我进门时，她站在一面刻薄的妇人身后，很是耀武扬威。

想是一路上爹娘都未曾问询发落，她是觉着爹娘与老太太一样，并不重视女儿吧。

近几月我没有给爹娘父兄去信，至于嫂嫂也是三月一信，近几月也没去信，所以爹娘应是不知我还在庄子里，先回了老宅，并不见我，才转道去的庄子。

老太太见我第一眼，眸中先是闪过了一丝惊艳和一丝心虚，继而被不屑替代。

她身旁的妇人可比她简单得多，赤裸裸的嫉恨，紧紧揪住帕子的手，无不昭示着她对于当年只是把婴儿送走的悔恨。

她，就是葛氏。

我上前行，端得是一个落落大方规规矩矩，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偏葛氏皮笑肉不笑得上前扶起我，“大哥大嫂方进家门寻不见嫋嫋便气势冲冲地质问我，而今可瞧瞧，嫋嫋这不是出落得水灵灵得很么？这通身得仪态规矩，倒是比我家姎姎还要好上几分。莫不是庄子上出了个什么绝世高人？”。

这话就说得极有意思了。

说是什么绝世高人，还不是暗讽我在庄子上见了什么外人？

这对于封建制度的闺阁女子来说，是极不利的一件事。

且我若这时候做出些什么事来反驳了她，岂不是不敬尊长，又推翻了我那副好教养。

葛氏，倒是个妙人儿，阴阳怪气惯有一套的，真不愧是压制住老宅这么多年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