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时》
09
雪盏扶住我的肩,让我坐在床上,神情竟有些慌乱。
老太医搭了下腕,我感到额头在冒虚汗,没有精力再支撑维持体面姿态,我勉励维持头不往下垂,用另外一只手撑住。
耳鸣。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一片嘈杂人声,仿佛是欢笑,
夕霞伏在我身边一声声恭喜王爷,恭喜福晋。
我咬牙一点点抬起头,最后的视线是他扑过来抱住我。
再醒过来,是黄昏,窗外有鸟鸣,侧过头,能看见温柔的光被筛成一寸寸打在地上,我竟感到有些热,动了动腿,却发现他人在塌下,上半身趴在我的腿边。
我一动他立刻醒了,飞快起身坐到塌上,探身看我。
我记得,这之前,是侧福晋出了事,我们......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和鬓发,“菀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
“菀菀,菀菀。”他伏身上来,把头钻进我怀里。
我任他抱着,心里却别扭得紧,我无力应对眼前的状况,我们中间还隔着一个没了的孩子。罕见地,我没有回应他。
他自顾自地热闹着,
“菀菀,我们有孩子了。”
如同冬日里的惊雷,一把将我从恍惚中拉扯出来,我睁大了眼睛。
他抬起头,我才看清他满眼的笑意,这人的笑也是葱茏的,都在眼睛里,仿佛一片清净湖畔草木茂盛生长,那样的喜不自胜,好像从小到大受过的所有的委屈,所有登山涉水,不为人知的苦楚,脆弱无助时的外强中干,人前人后的英勇,在此刻全部退却,
变回了一个纯粹青涩的少年,笑里藏着泪。
原来男人是这样可怜的东西,一生总要在女人身上寻找答案。
他又把耳朵贴在我的小腹上,“太医说,三个月了。”
我不知说什么,也不知做什么,本该最高兴的时刻,却来得这样意外。
“菀菀,你吓坏我了,你睡了一整天,你和孩子不要有事,都不能有事。”
我睡了一整天?这已经是第二日了吗?
“你被吓坏了,太医给你开了稳胎安神的药,一会把药喝了,我今晚都陪着你。”他自顾自地说着,抚摸着我的小腹,躺上来,凑到我的脖颈边亲昵,额头抵着我的耳根。
“侧福晋呢?”我打断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起来,轻描淡写道,“雪盏已经同我讲明了前因后果,是她以下犯上自讨苦吃,你不要管,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要管,都交给我。”
“我只要你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子。”
从前我自恃清醒,凡爱留三分,自以为就能保平安,原来都是骗自己的。
我没法做到清醒。
他是我在金玉牢笼里陪着我的鸟儿,是我被禁锢的一生中,格外遇到的幸运。我对他的爱是我的反抗。
我放纵自己,服从一切的安排,本来是没有机会爱出与爱返的。
“对不住”,我说,“对不住你,那孩子没了。”
他粘在我身上,喃喃开口,“不是你的错,她自知有孕却向王府隐瞒,无视子嗣自伤自毁,是她自己不知死活。”
“何况她居然敢冲撞你,好在你没事,不然她死几次也不够的。”
“既然那孩子我从前不知道,那就当作没有过,我只要你的孩子,我要和你的孩子。”
天真,野蛮,自私,残忍。
“再给我更多的孩子吧菀菀,一个不够,男孩,女孩,我要家,我要和你们的家。”
自那后,我的身孕成了府里第一要事,我的一应事物也被他推得不能再推,流水的珍馐补品被送进来,整个府邸仿佛在围着我转,除了养胎,我无事可做,他每天都喜气洋洋的,府里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的。
有些事好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但是我还记得。
且我有不明白的地方,侧福晋到底为何突然发作?采歆的自裁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条生命悄无声息被这诺大的府邸绞死吞噬。
我让夕霞偷偷去查,去打探侧福晋身边的人,府里的杂役福山曾为我所救,如今算半个心腹,两人从两边问,终于找出来些东西。
“有人看见采歆曾同剪秋在库仓旁执事房那边的角落里说话,说了什么不得而知,那些所谓被动了手脚的吃食物件,更是无处可寻。”
剪秋?宜修的人?雪盏在问身后替我揉着肩,“王府里管制严格,各房的管事、丫鬟们平日里自己份内的杂务就做不过来,彼此间最多混个脸熟,更是不被允许打探闲聊主子们的私事,更何况是两人单独在一起?”
“还有一事,福晋,是,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只是......”
夕霞磕磕绊绊的,我说,你只说就好。
“奴婢还打听得来,福晋进府之前,王爷曾经说,等宜修小姐生了长子,就封她为福晋,可是后来,小姐进府成了福晋,她仍旧是侧福晋......”
我没说话。
夕霞扑通一声跪下:“奴婢该死,不该把这些闲话传到福晋的耳朵里,您待宜修小姐是姐妹之情,但白往黑来,万一,只是万一....”
雪盏停下的手上的动作,默默走到夕霞身边,同夕霞跪在一起,
“好了”,我说,“你们都起来吧”,
二人站起来,
“仅凭这些捕风捉影,与采歆的事没有直接的联系,没有人证物证,不可过度猜忌,免伤人心。”
我不信她会做这样的事,即便真是她做的,侧福晋有孕这事,没有同府里任何一人知会,她也不知道,又怎么会在她的饮食上动手脚呢?
链条断在了这。
我实在不解侧福晋为什么宁可失去一个孩子也要诬陷于我,我认为是她杀死了采歆,可留着她来攀咬我不才是更好的选择吗?
最终,我心中拼凑出这样一个始末,采歆并没有给她的饭菜动手脚,是她为了诬我才编出这样一段故事,若事情真的按照她的预料发展,采歆发挥完她的作用便一定会被处死,于是采歆不肯服从,这才被她灭口,作出畏罪自裁的假象。
杀一个人,只为把故事编得圆满。
可那孩子?她真舍得牺牲自己的孩子来赌一个晦暗不明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