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蹊山.离别

第二日夜，竹阿被竹冉打发去邻镇买糕点。他本不情愿，可耐不过竹冉难得一次服软，便潇洒而去。

这一路，可累的够呛。好好的官道被封了，只好绕路。弯弯曲曲的路走下来如入羊肠，绕死人!

带着满身风尘，竹阿踏上不蹊山的青石板。走到山头，在一大片竹林后一转角。

乍见火光如此明耀，亮见人眼底水光。只见大大小小的各种花灯挂满了竹舍四周，以及竹林边上。

连竹舍前那条流经的小溪上也浮了一二小巧的荷花花灯。竹冉正忙活着逐一点亮花灯，未察觉到竹阿的存在。

竹阿就站在那个暗处。看着小姑娘额角带汗，艰难地点亮灯。光，由少及多。影，由长及短。

一盏盏花灯攒起的火光逐渐蔓延，慢慢逼近到了他脚下。

竹冉正垫脚够着一盏花灯，一回头，却见少年归家已久。

暖黄色的光下，小丫头笑了。笑得很温暖，暖的他心口发热。

她笑着，黑亮的眼里映着光。有了几分小姑娘的样子。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小姑娘说着，又点亮了一盏灯。

这一下，光将满身冷意的少年也轻轻包裹其中，玄衣少年就明晃晃被光笼罩着。这当真是……许久未有过了。

那一夜，他孤伶站在萧瑟冷寂的竹林暗处。。看着她一步步点着灯，一步步用火的明耀将黑暗驱散，将孤独照亮。

不知怎么，他忽的想起一句诗。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些年来，竹冉未曾放弃寻找婆婆孙儿下落，而竹阿也没放弃过享受人生。竹冉日未升去练剑时，他卧榻酣眠。

竹冉夜至深还在练剑时，他休闲吹叶子。竹冉不顾春日烂漫，自顾练武时，他在与漫山遍野的春花舞蝶玩耍；

竹冉在烈日当空下舞剑，他在树荫下喝茶吃糕，闲时稍做指点；竹冉在秋叶间舞拳，他则用秋叶做信筏练字；竹冉持剑弑雪，他在一旁用融雪煮茶；

竹冉与竹阿就这样在不蹊山上的竹屋里日复一日住着。日子倒也算安稳。

竹冉隔上几日便去山下打探消息，有时有些线索了便背上包袱一去连月。但总不会太久，走前也要给竹阿留下足够口粮与衣服。

回来时无论如何会给她那好吃懒做且生活不能自理的师父带一壶阳春雪与一提雪花糕。

就这样忙忙碌碌不知几年，当年那个身形瘦小但如竹般坚韧的竹冉已长成少女模样。一袭青衣，袅袅独立。

一双细眉下是沉静的双眸，清亮若冰泉。

竹冉一身蓑衣风尘仆仆踏上不蹊山的石阶，斗笠阻隔了雨水，形成一道水帘。

水汽凝结在发侧，沾湿了美人眉眼。水色使其冷然的双目平添几分妩媚。

这双有些妩媚的冷眸注视到前方一处，愣住了。前方亭子里，一人正斜倚着石柱目视她所在的那一方。

竹冉无奈改了方向快步走向他。走近了，才看清她那师傅除一身单薄的春衣外只在肩上敷衍地披了一件薄纱般的外衣。

再观他身形，比数月前更瘦了些。偏这人还不自知，在雨幕中竹林下更似一个病弱书生。

可竹冉知道，他一来不爱读书，二来更跟病弱扯不上边。竹冉先前也担忧过他日渐消瘦的身体，但探他脉搏却能够感知到一股强劲的内力。

加之竹阿近年越发疲懒，气人的功夫倒见长。于是竹冉那隐隐的担忧又飘到九霄云外。

眼前这个没骨头般倚柱而立的“弱书生”竹阿看着几年前收的好徒儿，勾起嘴角，有些慵懒地笑着。

他未尝想过那年一时兴起收的徒弟会陪自己这样久，久到他有时觉得前事恍惚。好像自己在竹椅上喝着茶，观她舞剑才是今生。

但也只是恍惚过罢了，有些事该来的总要来。

竹阿话语带着埋怨，语气却像个娇纵的小少爷“阿笋再晚回来些，我这好好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都要成望徒石了。

徒儿不在的时候为师可是整日在这亭中等你。连来不蹊庙洒扫的小沙弥都要赞我一句。”

话说着就用幽怨的眼神瞥向竹冉。竹冉简直被他说到没脾气。

什么叫整日等她，她每次下不蹊山都会给他留信告知离家时日。今日怕是他掐着时间来等她的吧。

还什么“望徒石”……她只听过望夫石。这样想着，她还是顺手将身上的蓑衣解下披到他身上。

竹阿任她披上衣服，与竹冉一同坐在亭中静待雨落。

待竹冉拿出一壶梨花醉，竹阿亦从袖口掏出一折草纸递给她。

“这是……”

竹冉有些意外，但仍接过展开了纸张。

“阿笋忘了？前日是你生辰，这便是为师补给你的生辰礼了。”

竹阿缓缓饮着酒，嘴角仍微微扬着。只是眼底如这壶梨花醉一般，漾着些许晦暗。

竹冉原本淡定的表情在看到纸张角落的印后就维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