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镜妖，爹爹与朱颜走在前头，我拖着被镜妖灼伤的右臂跟着他们回到九嶷山时，山脚下的白穗村已笼罩在暮色中。书斋掌柜跪在青石阶前，哭诉女儿失踪三日，那本祖传的《鹊桥仙》竟渗出鲜血。
爹爹的指尖凝着冰晶般的灵力，在泛黄的书页上划过：“定是画妖作祟。”朱颜将捆仙索缠在手腕，红衣如火映着她苍白的脸："画妖最擅篡改记忆，若真被困在画中，只怕..."她未说完的话被山风卷碎，我却看见她悄悄握紧爹爹的手。
墨香扑面而来的刹那，我看见满墙字画无风自动。一幅《鹊桥仙》的洒金笺从梁上飘落，朱砂小楷在触地瞬间化作猩红锁链。再睁眼时，我成了蜷缩在包子铺后巷的小乞丐，而爹爹和朱颜竟成了镇上绸缎庄的新婚夫妇。
"小娃娃，要窝头吗？"卖炊饼的老妪往我破碗里放了块黍米糕。她布满皱纹的手背上蜿蜒着淡青色墨迹——这画中所有活物，都是画妖用怨气点化的傀儡。
天空骤然下起了雨，雨丝渐渐地变得粘稠，我漫无目的地寻找着爹爹的身影，来到一豪华的绸缎庄，门匾上清清楚楚写着“时记绸缎”。
我不禁好奇地朝里头望了望，只见朱颜怀中的婴孩发出夜枭般的啼哭。爹爹揽着她往内堂走去，玄色广袖扫过门槛时，一粒莹白的雪玉珠滚落台阶——那是去年上元节，我亲手穿在爹爹剑穗上的。
我扑过去抓住那颗珠子，却触到满地流动的墨汁。青石板化作宣纸褶皱，整条长街在雨中晕染开来。怀中的玉莲镯突然发烫，莲心迸出金红交织的光缕，如同九嶷山巅破晓时的霞光。
"爹爹！"我冲着即将闭合的门缝大喊。时影的背影顿了一下，他腰间佩剑的雪寒薇纹剑鞘闪过寒光——那是真实世界里的玉骨剑，此刻却在画中泛着诡异的暗红。
画妖的毒计远比我想象狠辣。它用画中世界困住我们，将爹爹和朱颜的记忆篡改，又把我变成最不起眼的存在。每当夜深人静，我总摸着贴身藏着的玉莲手镯。
玉莲手镯在掌心微微发烫，这是阿娘临走前戴在我腕上的，青玉雕琢的并蒂莲里缠绕着两缕发丝。月光最盛时，爹爹的银发会泛出霜雪般的微光，而阿娘的乌发则流转着星辉。
"小乞丐又在捣鼓什么？"粗壮的婆子踹开柴门，我慌忙将玉手镯藏于袖中。她揪着我的耳朵往灶房拖："明日镇上有庙会，夫人说要带小姐去祈福，你得把院子收拾干净！"
灶膛里的余烬中，半块未烧尽的符纸透出朱砂的暗红。我忽然想起九嶷山藏书阁里的记载：画妖最忌朱砂与至亲之血。一年前朱颜师姐在忘川边降服水鬼，那妖怪化作滔天巨浪扑来时，爹爹将她护在身后，朱砂符咒在浪涛中绽开赤莲。
次日庙会，朱颜抱着粉团子般的女儿上了马车，爹爹提着画具跟在后面。我故意打翻水桶，在泥泞中滚了几圈，终于"不小心"蹭到爹爹的衣摆。他厌恶地后退时，我趁机将掺了朱砂的碎瓷片塞进他衣角。
暮色渐浓时，马车突然陷入墨色沼泽。画妖从画轴中爬出，半透明的身躯裹着无数冤魂的哭嚎，触须缠住我的脚踝："交出你的元神，我便放你们出去。"
"痴心妄想！"我抽出我的玉莲剑刺穿画妖胸膛，却在触及对方时化作飞灰。灵机一动，我便藏在暗处咬破舌尖，血雾喷向画妖的眼睛。趁它挣扎之际，我点燃了藏在袖中的符纸，金芒与朱砂血雾交织成网。
"小乞丐？"爹爹的声音带着迟疑。我抹掉脸上的污泥，玉手镯的金芒照在他迷茫的眼睛里。那些被篡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想起在九嶷山巅教我画符，他想起我们在河边一起烤鱼，他想起每晚抱着我入睡。
玉莲剑在掌心嗡鸣时，我正躲在绸缎庄的飞檐下。昨夜用血唤醒的剑身流转着冰裂纹，这是生母用本命精魄炼化的法器。画妖在檐角发出轻笑，墨汁凝成的乌鸦衔走了朱颜给婴孩绣的虎头帽。
"姐姐要杀我吗？"粉雕玉琢的女童突然出现在回廊。她右嘴角下的朱砂痣与我和爹爹一模一样，怀里抱着的布偶却长着画妖猩红的眼。玉莲剑突然暴起寒光，剑气贯穿女童心口的瞬间，她化作墨蝶纷飞，而真正的剑锋刺破了西厢房的窗纸。
鲜血溅上湘妃竹帘。我看见爹爹抱着胸口洇血的婴孩，朱颜师姐的赤狐玉镯正在她腕间寸寸龟裂。画妖的嗤笑从四面八方涌来："好个弑亲的九嶷山小山神！"
"柟儿你...你就那么讨厌爹爹和朱颜在一起吗？以至于要杀了我们的孩子？"爹爹的玉骨剑指向我咽喉时，剑穗上的雪玉珠正滴落婴孩的血。朱颜师姐发间的血色茶花蔓延至瞳孔，她挥手凝出的赤羽箭穿透我左肩，将玉莲剑钉在墨色砖墙上。
画妖的墨汁顺着伤口钻进血脉。我听见娘亲的玉镯在腕间碎裂，青丝缠绕的并蒂莲中升起两柄虚影剑——这才是真正的玉莲双生剑。当年娘亲剖开半颗元神炼剑时，就预见了这场死局。
"阿娘，借我斩因果的勇气。"我咬断染血的发带，元神化作万千莲瓣刺破画境。爹爹的剑锋在触及我眉心时突然震颤，他破碎的瞳孔里映出九嶷山巅的连理树——那是二十年前他与娘亲种下的。
双生剑穿透画妖本体的瞬间，书店里所有被吞噬的魂魄化作萤火。朱颜师姐抱着逐渐透明的婴孩恸哭，爹爹颤抖的手掌抚过我枯萎的白发。玉莲剑正在吞噬我的寿数，但那些被墨色侵蚀的镇民正在院中苏醒。
"小山神你..."朱颜师姐用鲛绡帕裹住我露出白骨的手指，她鬓角的血色茶花随着画妖消亡正在凋零。爹爹将玉骨剑插入地面，九嶷山的回春术法顺着剑纹漫过我的身体，却抹不去元神上的裂痕。
我笑着问爹爹：“爹爹，在画里幸福吗？”爹爹顿了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接着有气无力地说道：“柟儿在画里看到了爹爹笑了，想必爹爹也不愿出来吧…”说完，便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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