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朝阳下化作晶亮的水帘，顺着百年老松的鳞甲纹路潺潺流淌。两只白腹蓝背的旋木雀正在争夺绒羽筑巢，啄落的松针掉进解冻的温泉池，惊醒了沉睡一冬的蝾螈。
桃树枝头的最后一片积雪融成水滴时，我正蹲在青石板上数蚂蚁。爹爹把玄色披风裹得更紧些，衣角扫过我的鼻尖，带着山间松针的清冽："柟儿，今日跟为师下山可要乖乖听话。"
我攥着新编的草蚱蜢蹦起来，裙摆上的桃花绣纹簌簌颤动。本山神第一次出远门，连露水都透着甜香。爹爹身后的朱颜姐姐弯腰替我擦掉沾了泥土的鞋尖，指尖有淡淡的檀香："小师妹，镜妖最擅迷惑心智，万万不可盯着镜子看。"
山脚下的村庄像被蒙了层灰纱。田垄间的麦苗蜷缩着枯黄叶片，井边老柳树垂着光秃秃的枝桠。村口的老汉颤巍巍捧出铜镜，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自从半月前挖出这面古镜，村里人日日昏睡，连春耕都耽误了。"
爹爹拂袖掀起结界，朱颜姐姐护着我退到槐树后。古镜突然迸出刺目银光，无数碎片化作蝴蝶般的光斑四散飞舞。我好奇地伸手去抓，却被朱颜姐姐死死捂住眼睛："别看！这些是镜妖的残魂！"
"叮——"爹爹挥起玉骨剑击碎第一片镜光，剑刃撞上无形屏障激起涟漪。我扒开指缝偷瞧，见漫天碎镜中映出无数个爹爹，有的提着剑在云端漫步，有的坐在桃树下教我识字，还有浑身浴血的倒在血泊里。
"柟儿别怕。"朱颜姐姐把我往怀里搂了搂，发髻间的玉簪硌得我耳朵生疼。突然有片碎镜贴在她脸颊上，她的瞳孔瞬间变成琥珀色，指尖掐诀就要向爹爹发难。我急得狠狠咬她手腕，她吃痛松开我，父亲已及时用捆妖索将她制住。
"是镜妖的镜影术。"爹爹剑尖挑开朱颜姐姐脸上的残镜，她眼中的琥珀色渐渐褪去。我攥着草蚱蜢缩进她裙摆，听见无数声音在耳畔嗡鸣："看镜子......看看镜子......"
古镜突然腾空而起，镜面涌出浓稠黑雾。爹爹结印念诀，桃木剑化作漫天桃花雨。朱颜姐姐护着我跃上剑锋，风刮得我睁不开眼，却瞥见黑雾中有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镜妖灵境已开，速速破阵！"爹爹的声音裹着内力传来。再睁眼时，我们已站在布满镜子的世界里。脚下是不断流动的水银镜面，头顶悬着无数倒立的山峦，四面八方全是扭曲的村庄景象。
朱颜姐姐突然惊呼一声，她的发簪被镜妖摄走。无数玉簪的倒影在水银面上游移，分不清哪个是真身。我悄悄松开她的手，顺着镜面滑到一块浮冰上，指尖触到冰凉的水银时，镜妖的笑声突然在耳畔炸响："小娃娃，来看看镜子里有什么？"
镜面泛起涟漪，映出爹爹浑身是血的画面。我难过得要哭，却想起临行前他给我编蚱蜢时温和的笑："柟儿，山神的眼睛能照见本真。"强忍着眼泪定睛细看，发现血泊中的爹爹身下压着碎裂的古镜，而真正的爹爹正站在不远处。
"朱颜！破东北方第三面镜！"爹爹的声音传来，朱颜姐姐已挥剑劈向那面古镜。镜面碎裂的刹那，我们脚下流动的镜子突然静止。我趁机把草蚱蜢抛向半空，蚱蜢的翅膀沾着爹爹给的灵符，在镜阵中划出金色的轨迹。
红衣镜妖终于现身，她赤足站在倒悬的山尖，裙摆垂下的每根丝线都连着镜子："你们这些正道之人，永远不懂镜子的真谛。"话音未落，万千镜子突然同时映出我们的模样，每个倒影都做着不同的动作。
爹爹挥剑斩向镜妖，剑光却被无数倒影分散。朱颜姐姐被镜影缠住动弹不得，我急得直跺脚，突然想起阿娘教我的山神咒语。咬破指尖把血珠弹向蚱蜢，金色轨迹瞬间化作火网笼罩整个灵境。
"以山神之名，破妄！"随着我的咒语，所有倒影开始扭曲崩塌。镜妖发出凄厉尖叫，红衣化作万千碎片四散逃逸。爹爹趁机抛出捆妖索，那些碎片却诡异地聚成一面古镜，镜中映出朱颜姐姐举剑自刎的画面。
"朱颜小心！"我扑过去想推开她，却被爹爹及时拎住后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幻化出莲花白玉剑，剑光如闪电般划过，直击那面诡异的古镜。朱颜姐姐的剑锋停在离脖颈三寸处，她满头冷汗："多亏小师妹提醒......"
镜妖见自己占下风，从后面袭击，我眼睛一瞥，用小小的身躯挡在朱颜姐姐和父亲面前，挥舞着短剑与镜妖的残魂搏斗。镜妖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决心，符文中挣扎得更剧烈了。
爹爹剑尖点在古镜上，镜面浮现密密麻麻的符文，他沉声说道：“柟儿，小心！”最终，在我们的合力下，镜妖的残魂被彻底封印，古镜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变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灵境开始崩塌，我们被吸入巨大的漩涡。再落地时，村口的古井正咕嘟咕嘟冒着清泉，老柳树的枝桠上已冒出嫩芽。村民们揉着眼睛从屋舍里走出来，田垄间的麦苗舒展着新绿，春日的阳光把一切都镀上金边。
"柟儿真棒。"爹爹把我举高，我趴在爹爹肩头看见朱颜姐姐正用溪水清洗剑刃。井边的老汉跪地谢恩，我指着古镜问："爹爹，为什么要抓走镜妖呀？"
爹爹摩挲着古镜上的裂纹："这面宝镜原是天庭的月华镜，因照见神君往事被贬凡间。千年怨气化作镜妖，专门吸取生灵精气维持镜影。"朱颜姐姐走过来把蚱蜢还给我："小师妹的灵力除了镜妖的幻术，真是我们的小福星呢。"
晚霞漫过山峦时，我们带着封印的古镜往神山走。我趴在爹爹背上数着新发的桃枝，朱颜姐姐突然指着前方惊呼："快看！"漫山遍野的野樱被晚风卷起，花瓣落在古镜上，映出千万个粉色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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