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缓缓行在暮色笼罩的山间小路上。
旁边并肩而行的是一个鼻头红得像樱桃的温客行。
“为什么要晚上去……你不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龚俊抱着胳膊，踢开挡路的石子。
“只知道是晋王曾派人偷偷摸摸探查过的地方，自那之后便有神秘女子在他房中多次出没。”温客行揉了揉鼻子，嗓音还有些沙哑。“这能说明什么？”
“设置这里的要么是仙，要么是妖。”龚俊掰着手指头算，“暂时看不出有神或者魔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
“这两种都是清气供养的生物，阳光普照对他们是助力。夜晚煞气更重，会压制他们体内清气，对你我反而有益。”
温客行半俯下身，侧着脑袋看他，奇道，“我们也是人，人体内……”
“人体内清煞平衡，但是你我都不是普通人啊。”龚俊说，“你是八字纯阴的鬼主，从小与鬼族作伴；我的魂魄都是纯煞气构成的，夜晚对我们来说更有利。”
他停下脚步，“到了。”
夜晚降临，风带着凉意席卷草木，卷走它们青葱的泥土味，送到更远的地方。高木遮云蔽日，只有几颗星子渗下点点光芒，打在卷曲的叶子上，仿佛被筛漏下来似的。
山洞白日里暗得要将所有光芒都吸进去似的，此时却看起来比周围还亮些，里面隐隐约约透出些许光芒。
“里面有人？”温客行眼睛一亮。
“不像。”龚俊摇摇头，“他们应该不会挑晚上来。”
“直接进？”
“走。”
山洞内部居然有火光。
两侧山壁向内延伸，上面镶嵌着两排火把，此时洞口的两根已经燃起了火。火把后面的山壁一片黢黑，火舌悠悠舔舐着顶部的岩石，姿态散漫。
龚俊取下一个火把，木棍顶部的火油发出刺鼻的气味。
二人小心地向更深处走去。
山洞里黑暗潮湿，火把只照亮他们身前短短一臂距离。两方隐没在黑暗中的山壁上，诸多闪着绿光的眼睛默默打量着他们，时不时磨磨牙齿，给自己解个馋。
龚俊“是蝙蝠。”
龚俊压低了声音说，“动物不会攻击我们，别主动挑衅。”
温客行与他对视一眼，点点头，脚下步声几乎被不知何处的滴水声覆去。
不知走了多久，龚俊手都举酸了，他们还在两侧黑暗的长廊中行走。
他慢慢放缓了脚下的步子。
“我们走了多久了？”他皱着眉用气声问道。
“至少三千步。”温客行抿起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数字出来。
“不对。”龚俊打量四周，“太远了。他不可能把山里挖空。”
温客行主动接过了龚俊手里的火把，朝一侧山壁走去。
凑近了看，这些山壁上坑坑洼洼，有些凹陷进去的地方还会渗水。这条通道应该是被挖出来很久了，久到已经足够自然风蚀，才能形成这样的景观。
龚俊正迈步朝他走来，刚想张口问有什么发现，忽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半路。
温客行挑起眉头，用眼神表达疑惑。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巨变。
龚俊的脚步停了。
——耳朵里的脚步声没停。
两人保持着这个震惊的姿势不过一瞬，温客行迅速拉着龚俊的手腕退到山壁这边，紧紧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对方似乎没有要遮掩脚步声的意思，轻微的脚步声在山壁间回响放大，逐渐向他们靠近。
细微的鞋底摩擦岩石发出的咔嚓声都听得很清楚，是从另一侧山壁的那一头，直直地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温客行眉头拧得越发紧。
——在山壁间走直线？这怎么可能？
来的究竟是人，还是……
“轰隆隆——”
对面山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温客行举高了火把试图第一时间看清对方全貌，却在看清的瞬间顿住了身影。
龚俊被他拦在身后什么也看不见，正扒着他肩膀试图踮着脚看清是怎么回事，身前的温客行却忽然闪开了，侧过脸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龚俊：？
他心下漫上极其不好的预感。
对面的山壁上打开了一扇和山壁一色的暗门，有个人一手推开门，保持着一个愣怔的姿势看着他们，手上扇子血迹斑斑，长发从肩膀上滑落，有些仓惶惊恐地看着他们。
龚俊瞪大了眼睛。
这人是……温客行？
那他身边这个温客行，是谁？
“阿萧？”扶着门框的温客行面色惊疑，看着另一个“温客行”眼中泛起杀意，“离他远点！”
与此同时，龚俊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那个温客行眉眼肃沉，手捏扇骨，脚下戒备地后退了几步。
龚俊冷声问门框边那人，“怎么回事？”
“这一路上都会有各种幻觉。”门框边那人低声快速回答他，“进入山洞后就是幻境，我刚刚从幻境里逃出来。”
龚俊不知何时摸出了自己的小型火把，擦了火柴点燃。此时才真正看清，这个温客行不仅扇子上沾染了血迹，身上各处衣物都有裂口，还在往外渗血。
胳膊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血疯狂地往外涌，血腥味几乎塞满了龚俊的鼻腔。
他蹙了蹙眉，看着还要往自己身前挡的人，小声问，“疼吗？”
“不影响。”温客行深吸了一口气，“啪嗒”一声展开扇子，血如梅花，点点御寒而绽。“都是皮外伤。”
对面的人眉眼低沉，双手自然下垂，一直静立在旁边冷眼旁观。
他的眸底染上一片血红，猩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龚俊，看得龚俊极不舒服。和龚俊对视时，他嘴角忽然勾起，咧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龚俊：！
不再思索，龚俊挥手将火把掷向山壁上的固定位，瞬间周围都半亮起来。不闻剑轻巧出鞘，伸缩的过程中拍到山壁和土地，在二人之间掀起遮挡的烟尘。
“哎，阿萧，你怎么就开始了……”
不闻剑落了空，剑尖一击之后失了气力，颓然落在地上。
龚俊眯眼去看，烟尘之中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黄沙簇拥着飘落，四周过分安静。
他转身想对温客行说些什么，忽然脚步一顿，什么东西高速旋转的尖锐声音漏入耳朵。他手比脑子快，还没看清楚来者，已经上手推了身边的温客行一把。
偏偏此时，温客行抓住了他的手腕，似乎是要把他往身后拉。
向后撤步的力抵不过温客行拉他的力道，龚俊整个人向温客行原先站着的位置倾斜。
他瞪大眼睛，转头时，扇尖森森血迹虚化成一片血红，锋利处折射出尖锐的刺眼的黄。
这一刻仿佛无限拉长，他脑子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身体却来不及躲闪，只刚刚好够侧过小半身子。
“刺啦——”
扇子带着狠辣的力道剌破长袍，切过龚俊左上臂，登时痛得他面色一白，踉跄了几下，脱开了温客行的手。
烟尘中走出一人，沾血的扇子自动回到他手中，然而看清情况时，这个“温客行”的笑意却顿时消散，几分不解浮上眉间。
不过瞬息，那分不解已经恍然不见，扇面陡然展开，再次出手，狠狠旋向温客行和龚俊之间。
二人下意识躲闪，相距更远之后，扇子在半空转了个弯，撞向山壁，反向杀往靠在山壁边、满身血迹的温客行！
“温！……”
龚俊惊呼出声，就要出手挡住扇势，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温客行”眼底猩红，转瞬竟至眼前，一只手已经朝他脖颈方向伸来。
完了完了……
龚俊无力地闭上眼，失血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眩晕的感觉塞满了大脑，已经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果然，跟鬼主对上，自己还是太菜了吗……
想象之中的窒息感并没有到来，龚俊莫名睁眼，却见“温客行”盯着自己的眼睛，忽然露出一个泛起小小涟漪的笑。
他说话的声音更像是叹息，“找到你了。”
龚俊缓缓睁大眼睛。
来不及询问，“温客行”已经低头反掌接住扇子，往后一瞥。
原本只是为了确认对方是不是已经死透了，“温客行”的眼神却瞬间沉郁，有力的手臂揽住龚俊的肩，翻身覆在他身上，手掌紧紧捂住他的双眼。
“怎么了……？”
龚俊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然响起，热浪猛地扑向他们，生生将二人向外更推出几米，密集的石块在附近落雨似的掉落。
地动山摇！
二人紧紧闭着嘴，生怕将烟尘呛入导致窒息，直到顶上的落石渐渐少了，才试探性地小声说。
“这人是疯了吗？山洞不要了？
“不知道，”温客行小声吸着气，“慢慢坐起来，我看看。”
他小心地护着龚俊受伤的胳膊，半跪起来，扭着肩膀向后看去。
这一眼，就将他定在了原地。
四周树木青葱，暮色四合，一只灰鹰撕扯着腐肉，金色瞳仁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再回头，黑漆漆的山洞仿佛高高地漂浮在空中，漠然地俯视。
难道他，从来都没有进过山洞？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巨大的幻觉吗……
“噗呲——”
匕首入肉的声音沉闷低调，涌出的血液一股股涌向他的大腿，“龚俊”眼神单纯茫然，手上却把着刀柄，血迹攀援上他白玉似的手指，像碎裂的瓷器渗出血来。
“找错了哦。”他轻声说。
温客行愣怔着，眼前天旋地转，就要晕眩过去。
耳朵却在朦胧中捕捉到一丝遥远的唤声，缥缈无依，却莫名让他安定下来。
龚俊“温客行——温客行，醒醒！——温客行！！！”
温客行闭上眼的前一刻还在想。
我还没睡着呢，怎么就推进到喊醒我这一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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