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耳边飞沙走石，耳廓被细小的碎石刮过，细密的疼痛让人瞬间清醒。龚俊被温客行抱着扑倒，转了好几个圈，刚好躲过右边那怪物锤上地面的巨大深坑。
龚俊心里有些发怵。
一旦温客行慢上一步，他们都会被一锤拦腰斩断，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二人迅速起身，对面，那怪物身长八尺，去了脑袋之后没那么高，却还摇摇晃晃地朝他们扑来。
“他是怎么看得见的？”龚俊震惊道。
温客行：“他的脑袋要长出来了！”
龚俊挑起链剑，剑尖直指怪物心脏处。没了脑袋行动迟缓的怪物此时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总比链剑慢上一步，无意识地跟着它打转。
剑尖插入怪物的心脏，粘液四溅，落在不闻剑上的部分又很快消失。
龚俊手腕一勾一扯，离开怪物身体的剑尖却是空的。
温客行一边上蹿下跳地吸引怪物注意，一边大喊道，“他的胸口里啥也没有！”
温客行“没有心脏！”
没有心脏，脑袋也可以被砍掉重新生长，这个东西的弱点到底在哪？
非要把他剁碎才行吗？
“不是人，他会是什么？”温客行在夹缝中艰难求生，大脑还在高速运转，“总不会是个僵尸吧？僵尸把脑袋砍了也动不了吧！”
龚俊高高跃至半空，接住温客行劈向怪物后的折扇，反手又将它飞了出去，不停地腐蚀怪物身上的皮肉。
“你这扇子到底是什么？”龚俊问，“为什么能对他造成伤害？”
温客行：……
我也不知道！憋问我！
“难道他还能怕布不成吗？”温客行一脸不可置信，“我这就是普通的扇子啊！”
龚俊翻了个白眼，“你看看这红光再说话！”
塔内地面坑坑洼洼，有时怪物的拳头甚至会打上墙面，轰鸣声中墙体摇摇欲坠。龚俊一个不稳，顺势跌坐地上，一路滑跪到了房中央的柱子边。
正要起身，他瞥见柱子上诡异的装饰，微微一愣。
这么多蝴蝶……
说起来，明明是春日，但从林中一路走来，并没有见到任何蝴蝶甚至是蛾子类的生物。花朵盛放却无客来访，花蜜都要从长长的花蕊上滴落了，都吸引不到半只蜂蝶。
此怪如此难打，要么他们正在幻境中，要么，它的人形只是个假象，本体并不是人，不能以人的身体结构做依据。
无论是哪一种推测，都……
“温客行！”龚俊再一次翻身接扇，这次却不是把它劈向怪物，而是收拢扇面，如飞箭般射回给温客行，“剁它眼睛！”
温客行凭借本能，身体立刻做出反应，掌心握住扇柄，稳稳落在被砍下的头颅后，手臂高高抬起，然后狠狠插入那巨大的眼球中！
滋啦——
眼球连带着头颅被插入的扇子腐蚀不停，浊液从眼眶中涌出来，浓重的腥臭味几乎要把温客行熏得晕过去。
上下颚一张一合，在他手下拼命挣扎，却只能导致扇面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将面上腐蚀出一个洞来。
就在眼球即将完全化为污水之时，温客行敏锐地发现，手下的滋啦声反而愈来愈密集、愈来愈响。眼眶中有数点亮光一闪而过，浊液涌不完似的向上鼓动着，一波波上涌着几乎要升到温客行握着扇柄的手。
龚俊“松手，温客行！”
龚俊大喊的同时，温客行果断放弃了扇子，脚尖轻点高速后撤，绕过到处乱窜的怪物身体，落在龚俊身侧。
头颅短暂安静了一瞬，没有人控制的扇子倾斜了一些，像一朵长在废墟上的玫瑰花。
未等温客行松下一口气，终于，头颅方向发出了一声爆裂响，而后一道青色火焰冲天而起，火舌舔上了塔顶，尖锐的嘶鸣声响彻塔内！
温客行瞬间捂住耳朵，龚俊回头看了他一眼，主动向他靠近了两步。
银亮的光点将红色的锁链包裹起来，瞬间净化了外界的声音。
“这是什么？”温客行问。
龚俊沉默了半晌，望向那簇火焰的眼神中居然有些悲悯，和微漠的荒凉。
就在温客行以为龚俊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见了对方轻声的呢喃。
龚俊“那是……”
龚俊“灵魂燃烧的声音。”
他转头定定地看着温客行。
或者说，看着温客行身上玫瑰色的锁链，眼神晦暗不明。
温客行“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直到火焰渐渐平息，温客行站在龚俊身后，小声问道。
龚俊“石柱上雕刻着的都是蝴蝶，森林里花团锦簇，却没有蝴蝶的踪影。”
龚俊将右手搭在左肩上，像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轻声回答温客行的问题。青色的火焰渐渐平息，无头的身躯轰然倒地，地上残留了一堆深色粉尘。
龚俊“这座塔应该属于一个强大的蝶妖，守护它的，是蝶的初始形态。”
温客行正在擦去扇柄上的污垢，“毛毛虫？”
“嗯。”龚俊点点头，抬脚向棺材方向走去，“不过知道毛毛虫的致命弱点也没用，毕竟毛毛虫砍了头也会死。”
“是妖的致命弱点吧。”温客行说，“我听说，妖受灵识所限，双目与常人不同。”
温客行“双目是妖的精魄所在。”
龚俊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用那双银色如星河的眸子望向温客行，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下方。白皙的手指正好落在那一点泪痣附近，而后勾唇一笑。
龚俊“说不定我也是妖呢。”
温客行愣怔了一瞬，立时抬脚跟上，笑道，“那小可真是得遇奇缘，竟能与非人族相识。”
龚俊挑了挑眉，“你不怕吗？”
“怕甚？”温客行不以为意，擦干净的扇子在手中翩然展开，尚遗零星血痕在暗处冷色窥视。“你若是妖，我也不过是逡巡人间的厉鬼，谁又比谁吓人呢。”
龚俊“扑哧”笑出声来，露出干干净净一排小白牙，像遗落在河边的贝壳，被温客行的目光一个个拾起来收在心里。
“你倒是坦诚。”龚俊耸了耸肩，意有所指道，“要是能一直这么坦诚，就更好了。”
温客行笑容卡在了一半，待要上前问时，龚俊已经站在了青棺边。
银色荧光骤然暴涨，围绕着整个棺材挣扎着向上跳跃，恍惚间如同燃烧的火焰。龚俊眉头一紧，上手便要掀盖子，手伸到一半，却停在了半空，不动了。
温客行以为有危险，大踏步跑到他身侧，红扇挡在身前，却见棺材依然安安静静躺在原地，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
“怎么了？”温客行戳了戳龚俊伸在半空的手臂，“不能开吗？”
手臂末端的指尖微微颤抖，似是左右为难。
温客行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这个棺材。棺材是青铜色的，方才缠在上面的锁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棺面上雕刻着厉鬼妖怪，方片脸，喷火口，带刺眼，个个丑得千奇百怪，又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温客行“这……”
“不知道棺材的主人是遭了什么罪。”温客行毫不掩饰地嫌弃道，“死后居然要住这样的棺材。”
“真的很丑。”龚俊难得赞同温客行这样不正经的闲聊，“你说他会不会是被这个棺材气死的。”
温客行“要不要把他从这里救出来？”
龚俊“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让人住在这样的棺材里，实在是伤眼。”
温客行“那你为什么不动了？”
龚俊伸在半空的手指缩了缩，最终还是垂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
龚俊“如果开了，一定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温客行“那就不开。”
龚俊“但是又不能不开，里面的人我好像必须得看一眼。”
温客行“那就开。”
龚俊“但是不是现在。”
温客行：……
他抿起嘴唇，用眼神控诉着龚俊说话不说完的行径。
“所以……”龚俊侧过脸看着他，不知是不是温客行的错觉，总觉得那微蹙的眉头和泛着水光的眸子里，隐隐传达了一种“委屈”“可怜”“要不然……”这样的情绪。
龚俊“所以你要开吗？”
温客行收回挡扇的手，正经地放在胸前摇了几下，坚定地摇头，“不开。”
他等龚俊又笑开了，才手掌一收，扇子一拢，指向龚俊身后的石柱。
温客行“我要的是那个东西。”
龚俊学着温客行的样子耸了耸肩，“我对那玩意没兴趣。”
温客行点点头，持扇小心地靠近那座石柱。
龚俊慵懒地靠在他身后的墙边，提醒道，“小心脚下。”
“我还没问，”温客行眼观六路的同时还能耳听八方，“你什么都不要，来这里是为什么？”
“只是来探查一番。”龚俊将链剑捋直又卷起，盯着温客行脚下的方位，“据说晋王曾经来过这。”
温客行精神一振，“哦？晋王与你有何恩怨？”
龚俊浅浅一笑，只模糊说道，“恩怨大着呢。”
龚俊“怎么，你也和晋王有关系？”
龚俊眯了眯眼睛，想到之前蝎王同自己灌输的江湖关系图，“鬼谷和四季山庄来往甚密，四季山庄庄主又曾是天窗的首领，据说还是晋王的亲表弟。你是要保晋王？”
温客行脚下绕了一个圈，落在一条花纹的边沿。
“谁说我要保他了，”温客行冷哼一声，“侠不可以武犯禁，若不是师兄拦着，我早一扇子解决了他。”
“师兄？”龚俊眸色微冷，胸口有些闷。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眼神从温客行的脚底挪向了他的侧脸。
龚俊“你今日来，莫不是为了他？”
“也算吧。”这句话忽然就从温客行嘴里溜出来了，说完时他自己才意识到说了什么，不知为何又慌忙解释。“我和他身上都中了蛊毒，师兄说，解药很可能就在这，所以才来这碰碰运气。”
龚俊呢喃道，“解药啊……”
一道银光在空中画了个大圆，如同与狂风共舞的树枝，狠狠抽向温客行的左臂。他未及发觉，待到耳边风声响起时已经不及躲闪，脚步瞬间慌乱，被一股大力抽向一侧，堪堪擦着墙壁停下。
再回神时，方才站立的脚底石壁刺出一道尖利的石锥，此刻尖头已经被链剑抽到了一旁。
“如果是解药的话，”龚俊朝他走来的步伐愈发冷实，银光环绕四周，隐隐有风雷之音。
“我突然也想要一份。”
话音未落，铁扇已至！根根利刃闪着寒光，直射龚俊眼前，空痕不过拧转半腕，便将铁扇原路送返。
因着温客行方才的脚步，石刺如同落雨后的春笋接连出场，温客行巧施轻功，如履平地，望向龚俊的眼神带了几分兴味，还有些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纵容。
似乎是在提到师兄后，他突然就生气了呢……
是因为告诉了他，自己是为了别人，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么？
但是解药温客行不能让。不仅是因为周子舒，还是因为那个消失的龚俊……他必须要找到解药，将一切拨回正轨。
心神已定，温客行小腿肌肉猛地发力，整个人腾空而起，铁扇像是黏在他手上似的，瞬间便与龚俊过了数招。
龚俊究竟不是从小习武，体力耐力和技术都差温客行一大截。
眼见他体力消耗殆尽，面上泛起层层汗珠，一面要与温客行对敌，一面要小心脚下石笋，左支右绌，几乎已到极限，仍咬着牙不肯放手。
温客行手上的动作莫名慢了些，微蹙着眉。他深吸了口气，扇尖浅浅一偏，就要刺入龚俊肩膀，试图让他受个小伤，失去行动能力。
然而刚刚破入皮肉，温客行的心尖忽的剧烈疼痛起来，四肢百骸都像被啃啮一般疼入骨髓，抑制不住地蜷缩起来，短短几息，已经形容惨白，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下。
龚俊来不及思索缘由，手中链剑一卷将人托起，甩到了机关之外，银光组成绳索，将人捆了个彻彻底底。
奇怪的是，温客行刚一离开，那些石笋便自动退去，龚俊直接拿到了石柱上的盒子。
打开盒子，入目是一块血色宝石，通透纯净，成色极好。
温客行捂着胳膊，眼睁睁看着龚俊朝他挥了挥手，狡黠地眨了眨眼，抛着亮晶晶的宝石走远了。
“哎！”温客行喊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龚俊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了一下，从转角的石壁后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
“我叫……”
“凤萧。”
脚步声渐渐远了。
温客行独自站在漆黑的四楼，忽的笑了。舌头舔过唇角带血的伤口，方才还可怜兮兮的眼神中冷光一闪，眸色更深地黑下去，手腕一撇，红光大盛，就摆脱了所谓的桎梏。
温客行“凤萧吗？”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唇角的齿痕，疼得微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这丝丝缕缕的疼痛，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气，血液里因为刚刚高速运动而沸腾起来的热气，还有心口因着感受到香甜的血脉而兴奋扰动的蛊虫，却让他更加兴味十足起来。
温客行“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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