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阶梯蜿蜒盘旋,两个方向相反的入口摆在龚俊面前,一上一下,都氤氲着黑色的浓雾。
身后,温客行踢踢踏踏地跑过来,嘴上正讨饶着要他停一停,刚刚好在他肩膀后侧刹住了脚,面色霎时阴沉下来。
他主动对扭过头的龚俊说,“我上来的时候,没有这些雾气。”
他指了指向下的阶梯,涌动的黑雾如同包裹虫卵,拥挤着互相推搡,团团挨挨地堵在楼梯口。
温客行“我是直接从大门走上来的,一二层都只有普通的两个房间,和身后的这个基本一样,楼梯也没有任何问题。”
龚俊问,“你是只有在这个屋子才触发了机关?”
温客行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我不是故意的。”他翘起大拇指,向后弹了一下,轻挑又随意,“我触动的也不是刚才你按的那个机关。我方踏入房门,门便关了,弩箭顷刻齐发。”
龚俊笑道,“说不定有人躲在远处操控呢,看你一踩进来,就立刻打开机关……该不会是来向你寻仇的吧?”
龚俊摸了摸下巴,故作沉思态时双眸明亮,闪着狡黠的光,“那我和你待在一起,岂不是很危险?”
他大手一挥,趁温客行还没反应过来,拔腿就往上行的阶梯跑。
龚俊“走啦,拜拜!”
温客行“——哎!哎你等等我!我害怕的呀!”
打是打不过的。
被某无敌黏人眉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虽然很漂亮但是我是不会被美色所迷的大型犬温客行黏上的龚俊望窗兴叹。
打是打不过的,只能带着他这样子。
又或许,其实是他带着我。
又一道石手从墙中闯出,拳风直打龚俊时被温客行一掌劈下,从腕部裂了个彻底。
断裂的手掌在阶梯上滚了几下,彻底被下方紧追不舍的黑屋吞噬,瞬间分解成小份的颗粒,而后碾成碎末,不见踪影。
温客行还有余力甩了甩手,吹走了手掌侧面残留的石屑。
和龚俊并肩走在阶梯上,那些黑雾随着他们的前行自动让开道路,又自动地在他们身后聚拢。温客行内力隐隐汇集,戒备地半侧着身,右手紧握着无名铁扇。
龚俊边走边疑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走路?”
几乎把他挡了一半,好像是个半保护的姿势。
温客行讶然挑眉,“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下意识地走在了比龚俊前半步的位置,右手几乎拦在了他身前。
他反应迅速地笑起来,惯常见牙不见眼的笑意,大约是这样可以阻挡很多窥视,窥视他眼里的情绪。
温客行“小可自然是心疼美人,这一路如此险峻,若是你伤了一点半点的,小可可不愿美人见血。”
龚俊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不闻剑如煞风雷,星光暴涨,从他手中甩出一道漂亮的回旋,将两只伸向温客行的手斩了个稀碎。
“你还是站到我后面吧。”龚俊心情似乎好了些,嘴角咧得有些傻,然而他手中还在铮然作响的不闻剑,却让人无论如何不敢小看他。“这光也是很费体力的,站远了就罩不住你了。”
温客行的腿已经自然地迈开,跟着人走了,脑中却怔然了一瞬。
似乎有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流光溢彩的画面瞬间闪过。
——“你下午为我压制真气,已经消耗内力了。”
——“温客行,小心!”
——“以血为誓,以魂为名,今尔不闻,听吾号令——”
——“你去吧,我没事。”
赭色荧光四散开来,龚俊周身的银色星光和画面中的保护罩几近重合,温客行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无名扇扇骨滚烫,隐隐泛着红光,手下仿若禁锢了一个缥缈的灵魂,此刻叫嚣着、愤怒着要冲破出来。
衣袖无风自动,扇面逸散出血雾般的红光,如同条条极细的锁链,将温客行包裹起来,同时剥出一条极细的丝,小心又谨慎地探向上几层阶梯的不闻剑。
龚俊站在高几层处,保护圈里少了一个人让他迅速停步,回头望去。
他一高一低地踩着两个阶梯,侧偏着头向下俯视,银色的眼睛几乎融入银色的光点中,一缕黑发因温客行周身向上的风轻轻飘起又落下,面色圣洁又轻盈。
温客行仰头,向上伸出手去。
没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温客行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头狼展露出白白软软的肚皮,向上摊出了自己的掌心。
他微微眯着眼,素常假笑的面具碎裂了,双眼冷淡又易碎,眉尖微微蹙起。
龚俊身边的荧光对这讨好的细丝嫌弃又傲娇,一面拦截着它靠近龚俊,一面又将它笼罩在自己的保护环里,生怕它断了似的。
龚俊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手腕优雅地供气,手指如盛放莲花,在空中高高扬起——
又轻轻落下。
微凉的指尖浅浅触上温客行的向上平摊的指腹,蜻蜓点水,落花吻尘,倏然便消。
仿若虔诚的受洗。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温客行只觉手臂上传递来一股不可抵挡的大力,而后整个人都被强迫着向前踉跄而去。他正担心脚步来不及踩上楼梯、会被摔个狗啃泥时,脚下阒然平坦,竟是踉跄着踩在了平地上。
怎么回事?
他警惕地回头,面前场景变换,斑驳黑雾仿佛被吞噬了一样层层后退,方才置身的螺旋阶梯悄然消失,他身处一个四四方方的空旷房间,一丝缝隙不露,入目尽是石壁,唯有房间正中央摆着一个同样四四方方的盒子,一道雕刻着蝴蝶花卉的石柱将它捧在顶上。
“我们到四楼了。”龚俊忽然开口道,“这就是四楼。”
“从外面看,四楼是有窗户的。”温客行反驳道,“这里可是一点光也透不出来。”
龚俊摇了摇头,“这才是真正的四楼。”
“你想想,我们走了多久了?几乎都以为自己遇到鬼打墙了。”龚俊踩了踩脚下的地面,“三层和四层从外面看靠得很近,明明是我们大步走上几秒钟就可以到达的,怎么会走了差不多十分钟还没走到?”
温客行眨了眨眼,决定一会再问“十分钟”是什么概念这个问题,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
“也有可能是幻觉。”温客行打量着四周的墙面,相比前三层,看起来黑漆漆的,不是普通的岩石色泽。“毕竟走那么久,走个十几层也有了。”
龚俊:“所以我们刚刚其实一直在绕圈子。”
温客行:“我身上的光也被触发后,这里的幻境被破了。”
龚俊:“没错。刚刚两色相遇的瞬间,你已经站在了四楼的入口。”
温客行伸出胳膊,一道红痕圈在手腕上,“既然已经安全了,为什么你还要花这么大力气拉我?”
龚俊讪讪笑了笑,腼腆地指了指他身后,“因为那个。”
温客行缓缓回头。
扑鼻而来一股咸臊的腥臭味,简直像四季山庄龙雀不乐意洗的袜子堆了半个月的盛况,差点扑得温客行睁不开眼。他手中折扇挡在身前,从扇面后露出一双眼睛,扇面挥去尘土,方见一道极大的青铜棺材被重重铁链锁在身后,而腥臭味的来源,正是棺材前几个不人不鬼的高大生物。
它像是个没了半张脸的人,温客行要仰着头才能看清它的脸,一对巨大的眼球挂在眼眶外,四肢长出尖锐如刀的指甲。
此时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声音后知后觉地涌入温客行的耳朵,脖子上锁着一道紧紧的链剑,链剑延伸过来,剑柄握在他身后龚俊的手里。
“我刚刚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温客行欲哭无泪,几乎是蹦到了龚俊身后。
他的内力不可能听不到这么大的声响!
龚俊还低着头思考了片刻,说,“因为你刚刚链接上它?”他指了指温客行身上细细的血色锁链,“我之前刚和剑产生感应的时候,是有一段时间处于真空状态的。”
温客行也来不及问什么叫真空状态了,高高跳起的瞬间劈出手中折扇,左手将龚俊向后一推,挡在身后,
温客行“小心!!”
怪物发出巨大的嘶吼声,一把拽住缠在脖子上的链剑,巨大的拖力将龚俊向前一扯,拽倒在地。
正在此时,温客行的折扇刚好到位,红光抢先挨到怪物皮肤,触碰处发出“滋滋”的响声,顿时将怪物的皮肤腐蚀开一道割痕,痛得它不得不放开了链剑,转而捂着胳膊向温客行猛扑过来。
温客行扶着龚俊站起身,见状眸色愈深,漆黑得如同和周边石壁一色,冷笑时的声音冷峻似霜。
温客行“知道痛就好。”
龚俊讶然抬头,定定凝视他片刻。
这个人,同刚刚那个死皮赖脸的登徒子完全不同,好像在瞬间……就换了一个人似的。
手上骤然一阵拉力,逼得龚俊立时回神。他迅速调整姿势,脚跟蹬地,趁着怪物同自己角力时朝温客行使了个眼神。
温客行微微点头,铁扇攻击倏然加快。他脚尖轻点,便在房中绕着怪物速跑数圈,无名扇不断出手,在怪物身上腐蚀出数个痕迹。
“哐——”
怪物猛地锤下手臂,在温客行身后锤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一个、两个、三个……
不知不觉间,石壁已经被怪物砸得坑坑洼洼,而温客行也在此时和龚俊刚好来到了怪物的两边。脖子上的链剑似乎已经被怪物忽略了,松松垮垮的搭在上面。
蓦地,龚俊拉紧了链剑,怪物昂首的怪叫被突然打断,拼命伸手,试图抠出已经深嵌进脖子的锁链。为免向后倒去,它膝盖深深弯曲,整个怪向前倾斜,手掌一把抓住细细的链剑,手腕用力拧转就要掰断!
温客行和龚俊踩着石壁同时运起轻功,高速朝怪物脑袋的位置飞去。
失去了角力一方,怪物失去平衡,弯曲的膝盖来不及收回,就要踉跄地跪倒在地。而恰恰此时,温客行抛出手中折扇,旋转的铁器如同闪电,狠狠插入怪物的脖颈!
正在空中的龚俊借着破出脖颈而出的折扇轻踩,在空中二次借力,手中空痕利刃出鞘,手臂在空中画出大圆,直接斩下怪物头颅。
咕噜噜——那巨大的眼球子在地上转了几圈,不动了。
怪物无头的身体轰然落地,抽搐了片刻,归于死寂。
温客行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扇子,朝落地不稳摔了个扎扎实实的龚俊伸出手,被他的笑意感染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温客行“你没事吧?”
呲牙列嘴的的龚俊扶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龚俊“没事。对了,刚刚那个……”
话音未落,龚俊忽见温客行眼睛骤然瞪大,而后整个人天旋地转,一具温暖的身体覆了上来,双臂将他牢牢箍在身下。
温客行“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