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揭留波“怎么回事？”
蝎王匆匆赶到时，倒挂在树上的几人刚被放下来，脑门子充血，涨得像大红的山楂。
领头的大个子朝他一鞠躬，抬头回复道。
“主子，我们兄弟几个原本在这休息，忽然就遭到了袭击，把我们倒挂到树上去了！”
旁边人一边扒拉着身上的绳子，一边补充道，“而且挂起来之后就没有其他事情了，也没有杀我们。属下担心这是那位设下的陷阱，您看……”
蝎王缓缓放下颤动的手，迅速冷静下来。他放沉了呼吸，环顾四周，感受环境细微的变化。
幽幽丛林间，只有树叶闻风而动，看起来杳无人烟。其他人全都顺势安静下来，静静聆听哼着歌穿行在树叶中的风声。
附近的叶片微微颤动，远处，有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轻轻落下，突兀的绿色陷在了泥地里。
“他在这。”
蓦地，蝎王嘴角上扬，拉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攥着拳半举起手臂，阻止了身后下属的发言，轻声道。
蝎揭留波“你们在这等着。”
蝎揭留波“我一个人去。”
说着，他脚步轻点，越过几从灌木，轻盈地踩着树干借力，朝远处落地一滚，稳稳半扶着地面。
山林中雾气弥漫，能见度不超过五棵树的距离。他摸索到了树干，拽了拽攀援在树上的藤蔓，用力一蹬，便牢牢立在了树枝顶。
果然，他眼神一扫，余光瞥见一个骤然消失的深绿色衣角。它的主人躲得慌乱，似是忘记了他的长发不曾盘起，银色的发丝拂过山壁，正好被蝎王瞧了个正着。
蝎王心中一喜，连忙抓着藤蔓荡了几步，匆匆滚落下来，朝着山壁转角的方向跑去。
刚过转角，还未等他定神再次搜寻那人的方向，心中一凛，一道倏然冷风朝他双眼直劈而来，吓得他立时仰身拧腰，蝎尾刺转身时已在掌心，化作银亮白光便朝偷袭那人飞刺而去。
然而去势未尽，蝎王瞳孔一震，遽然收手，只听“当啷”一声，被来者长剑震得虎口巨麻，一剑迫他背靠山壁，白亮刃锋赫然已至颈前！
他却松了手劲，任由手臂自然垂落，被迫露出脆弱的脖颈，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对方，他笑着喊出对方的名字。
蝎揭留波“龚俊。”
蝎揭留波“找到你了。”
来人一身绿衣，银眼素容，半白长发，正是龚俊。
龚俊眼神一冷，隔在蝎王颈前的不闻更逼一步，“要么我捆了你，三日后我放你走；要么，我现在杀了你。选一个吧。”
蝎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
蝎揭留波“有没有第三种选择？比如……”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跟我走，我保护你。”
龚俊“保护？”
龚俊哼笑一声，面色愈发冷淡。
然而蝎王却注意到他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此时为了胁迫蝎王，二人靠得格外近，轻而易举就能看清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和颊上不正常的潮红。
他鼻尖耸动，因着细微的血腥味收了笑意，沉声道，“你受伤了？”
龚俊“没有。”
龚俊立刻反驳，不闻剑逼近脖颈，紧勒着的皮肤破了，渗出血珠来。
龚俊“我不需要人保护。你最好别耍花样。”
蝎王举起手道。
蝎揭留波“我没有武器，你也可以先绑了我，但我是真的想帮你。”
他期待地盯着龚俊，直到对方有些不耐地侧过脸去。
蝎揭留波“我们能谈谈吗？”
龚俊直视着他的眼睛，那里头透着十足的真诚，他身后也确实没有人跟来。
龚俊十分清楚，自己本身已在强弩之末，不过是撑着一口气与人周旋，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万一离魂症压制不住发作起来，就真真是板上鱼肉，任何伪装都做不了了。
龚俊“没什么好谈的。”
他松了手，面上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足尖点地就要后撤离开，“你滚吧。”
“等等！”
蝎王情急之下上前两步，攥住他的手腕想要阻止他离开，却在手掌握紧时感觉掌下肌肉猛地绷紧，龚俊背部一颤，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来。
他颤抖着手拉起龚俊的袖子，从细弱的腕到瘦长的小臂，布满了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的伤口，有的新鲜伤口甚至还在渗着血，而旧的也不过刚刚结痂，看起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蝎揭留波“这……怎么回事……”
龚俊“别碰我！”
蝎王下意识松手，指尖离开他手背的刹那，空痕骤然出鞘，银亮的利爪破空而来，将将擦过他的心口！
暴起之后，龚俊好似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像脱了线的木偶般跪倒在地。
他甩了甩脑袋，好像很不满意自己不清醒的状态，迷迷糊糊地晃了两晃便举起右手。蝎王眼疾手快，出手如电，立刻抓住了他用力下划的腕子，锋利的爪尖堪堪擦过皮肤。
龚俊一顿，手腕拼命挣动起来，“别碰我……别碰我！”
蝎揭留波“好好好，我不碰，我不碰！”
蝎王知道他手上有伤，立刻放了手，手臂虚虚拦在他两肘之间，“你别伤害自己，你看，我手上什么都没有，我也不会伤害你，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龚俊皱紧了眉头，他眼前一片虚幻景象，耳边瓮声作响。
错过了刚刚发作的那一刻，现在他很难挣脱出幻象的侵蚀，只听见茫茫诡谲中，一个声音在温柔地引导自己。
蝎揭留波“跟我走吧，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蝎揭留波“放轻松……把刀收回去，别伤到自己，好不好？”
“扑通”一声，不闻剑灰扑扑地倒在了泥草地里。蝎王跪走两步，匆忙接住了半阖着眼，痛苦蜷缩起来的龚俊。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贴心地用兜帽遮住了那头显眼的银发，一手揽过他的膝弯，稳稳将人抱了起来。
雾气渐渐淡去，像是认可似的指引去路。待他踏上去路，身后的雾气又自然合上，只朦胧显出一个黑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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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府门口难得热闹起来，竟是门庭若市，人流不绝。周子舒乍然瞥见，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路，又牵着马往后退了两步，手掌放在眉骨处遮太阳，仔细看了看牌匾上的字。
是罗府没错啊……
这些人是疯了吗，居然会主动上门找鬼谷的麻烦？
周子舒第一个想法就是温客行鬼谷谷主的身份和据点暴露，才会让这么多人上门试探。但是进城后，他见那张鬼谷谷主的通缉令下方新增的样貌描述与温客行大不相同，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到温客行身上。
身后马车的帘子半掀开，秦怀章叫了他一声。
秦怀章“子舒，怎么不走？”
“师父，”周子舒让开身子，让他看清罗府前的全貌，“你看，为何有这么多人在罗府门口逡巡？而且看样子，他们并不是来找麻烦的。”
有的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还有的正向门口小厮递上名帖，这模样倒让周子舒觉得眼熟，像极了……
像极了他做天窗首领时，曾见过官员宴席时门口的情态。
周子舒“很可能是来找神医谷，试探阴阳册的。”
秦怀章叹了口气，扶额无奈道，“俊俊放出凤血的消息，本以为这些针对武库的人就可以转移目标，没想到……”
周子舒“人心贪婪，何况他们这么久都没抓到龚俊，想必凤血也不是能轻易得到的。”
周子舒此时提到龚俊的语气已经比在密林中平静了很多。
其实这种蛊带来的效果，往往只在人睡醒的那一瞬间达到顶峰。因为人刚刚睡醒，梦中强化过的情感和记忆还印象深刻，加之此时正是人最虚弱、最茫然的时候，强烈的情感很容易左右人的心理。
用龚俊的话来说，梦里要是被温客行这个花花蝴蝶给渣了，就算他没中蛊，醒来也得踢温客行那么两脚。
但是这种趁虚而入是有局限性的，尤其是当你大脑清醒过来，又有人刻意提醒你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失去记忆，只是被强化和弱化了部分记忆，如果认真去想，很容易就会发现自己的记忆和自己对一个人的印象好似断了层，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从前温客行和周子舒就是两个独行侠，没有人发现蛊的事情，自然没有人会提醒他们，更不会发现自己的记忆与情感有这样细微的偏颇。
随着二人相处逐渐情浓，强化的感情成了真的，也不会去思量这些小事。幕后人的目的自然达成，未曾现身便大功告成，接下来只要在一些重要的复仇节点，给本就命不久矣的周子舒造成不可挽回的死局，温客行和叶白衣动用六合神功的结局是完全可以预料的。
“其实不是什么很难的局。”秦怀章思忖道，龚俊坐在他身侧，烛光映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只要有人提醒，能意识到自己被操纵了，就会好得多。”
“最难的就是这一步不是吗？”龚俊耸了耸肩。“这两位都是身随心动的潇洒行客，全凭好恶办事，光是这一点，足以让未来衍生出无数种可能。”
龚俊“我会想办法把凤血和温客行的阴魂都从对方的视野里消失，让它们看起来好像是到了我身上，把对方吊出来。”
龚俊在“凤血”和“阴魂”上勾了两个鲜红的圈。
龚俊“如果能趁此机会抓住对方是最好。如果我这里失败，他一定会动用温客行和周子舒身上的蛊，江湖和官府两面夹击，让我无路可逃。”
秦怀章沉吟道，“我提前知会韩英，让他把你带走。”
龚俊摇了摇头，“我们一定需要一个饵。”
秦怀章不赞成地直视他的双眼，伸手握住他手中毛笔的上半截，蹙眉道，“这个人不能是你。”
龚俊再次摇头。
龚俊“这个人只能是我。”
“我本是局外之人，他的所有布置都因为我出了问题，他估计早就发现我不是什么普通人。”龚俊哼笑一声，“恐怕他现在不仅想要凤血和阴魂，还想把我也抓回去研究研究。”
#秦怀章“那你还！”
“只有足够大的利益，才能把他吊出来。”龚俊淡淡道，“我需要您帮我，在周子舒和温客行被彻底控制的时候，一次次以长辈的身份提醒他们：他们被控制了，所有的感情用事都要往后放，重新思考对我的态度。”
秦怀章：“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诱饵的事，你不必着急，我们之后再详谈。”
龚俊笑着松开毛笔，挥了挥袖子潇洒地背到身后，“来不及啦，没有时间详谈了。”
他轻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我估计温客行已经被控制一部分了，不然不会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这是个信号，对方已经等不及了，如果我们不能先发制人，就得眼睁睁看着他拿着蛊虫随意施展。”
龚俊“这绝对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凉风顺着马车车窗掠过秦怀章的脖颈，寒意迫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低头看着窗外的周子舒，确实如龚俊所说，在秦怀章提示以后，周子舒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并且找到了自己夹在包袱里提醒自己的小本子。
但这只是第一次。
他在心里长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帘子，隔绝了渗漏进来的冷风和阳光。
温客行第一次也可以这么快速恢复，可是第二次明显就……要难得多。
还有龚俊……
风撞在马车壁上，威胁着发出吼叫。明明是四月的天气，阳光普照。
秦怀章却觉得自己恍在冬日。
韩英去晚了一步，龚俊现在到底去了哪里？
他……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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