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踩着一地破碎不堪的夜色抵达出南村的时候，入目的先是一栋破碎不堪的小院。
乌鸦跳跃在坍塌的木板上，一下下耸动着头颅，黑洞似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他一路走过去，蹲下身，乌鸦瞬间扇翅遁走，留下一地狼藉。
他伸出手指沾了点土，手指指腹搓着落下一打子泥屑，露出渗着棕黑色的部分。凑近了看，里面闪着点点的金光。
是符合通缉令里描述的、龚俊的血。
温客行蹙着眉站起来，烦躁地甩开扇子。
这里怎么会有血？他是受了什么伤，还是被什么人欺负了……四周没有血迹，他现在去哪了？
满脑子搅作一团，温客行随便踢了踢脚边的木板，忽然脚底一滑，惊得他下意识收力转身，稳住身体，才偏头去看。
踩到的是一截锁链。
他重新蹲下去，从木板下扯出很长一条锁链，细细观察。末端切口整齐，是瞬间被劈断的，这个刀口的磨损程度和方向，都有些眼熟。
然而一时却想不起来。
温客行攥着铁索的手勒紧了，在掌心厚厚的茧子上留下泛白的印。如果这里能找到龚俊的血和武器留下的创口，意味着他曾经来过这，并且被捆缚过，然后又逃走了。
地里的血已经干涸，他可能已经走了很久了。四周的小路没有留下血迹，他很谨慎，自己若要向四面八方寻人去追，恐怕是要花上大量的时间。
温客行正坐在风口上想，便听见后面传来咯吱咯吱的踩木板的声音。他侧过头，看见一个老婆婆举着农家耕地用的耙子，十分警惕地看他。
他起身理了理衣摆，笑问道，“婆婆，您知道这里之前是谁在住吗？”
老人仍然戒备地看着他，唇角抿得紧紧的，整个人如同警觉的兔子，温客行感觉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一耙子挥上来。
“我是来找龚俊的。”他大大方方地说，“我是他的朋友，本来和他商量好了，如果出事就去我那住的。但是事起突然，我没来得及联系他，我们就走散了。”
他紧紧地盯着老人的神色，指尖不自觉地摩挲无名扇的扇骨，寻找到最适合出击的姿势。
“他已经走了。”老人放下耙子，盯着他看，问道，“你是他朋友，我在卿玉楼怎么没见过你？”
温客行一愣，捧腹大笑道，“卿玉楼就是我的呀！婆婆你别蒙我了，你怎么可能去卿玉楼呢？卿玉楼不招待女客的。”
“卿玉楼是你的？”老人压低了眉打量他，“那去年岳阳疫病，你怎么不在楼里？”
“岳阳疫病？”温客行停了笑，好奇道，“卿玉楼被封的时候我不在。我又不会医术，就只有龚俊一个人进去了。后面几天楼里的食水供应，都是我从外面递进去的。”
温客行“所以你……你是当时被他救过的人？”
“是啊。”老人叹了口气，“老了老了，没啥用，护不住他。”
温客行面色微凛，不知为何心下一阵绞紧了似的，呼吸都不大顺畅。
他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又是这个反应。
这几日每次千巧她们带不回找到龚俊的消息，或是听秦怀章同他说起自己和龚俊分离的缘由，心里就会不自觉地痛，憋闷得紧。
好像被绳子捆住了心，麻绳一道一道缠上来，遮蔽了双眼，蒙住了嘴，让它说不出话，也看不清人。
但是即便被捆死了，连呼吸都滞涩起来，心却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每当听到类似的消息，就拼了命迸发着血液，要让痛苦传递到四肢百骸。
龚俊，真的像印象里的那样，只是个自己喜欢的宠物，或是被囚禁在鬼谷的金丝雀吗？
阿湘说自己的记忆被人为地加深了部分记忆，又模糊了部分，那是不是说……
其实和他们想的不同，对方意识到蛊被发现以后，放弃了让自己“厌恶”龚俊，而是让自己“轻看”龚俊呢？
温客行打起架来是个直觉系的，多年在血腥和杀戮里泡大的经验告诉他，往往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比大脑更诚实。毕竟，他对危险的敏感度比一般人高得多，而大脑给出的理性思考往往太慢了。
所以这一次，他更愿意相信身体诚实的直觉——他以前，大约是真的很喜欢龚俊。
不是养金丝雀的那种，是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在心里，比他自己还要重要的人。
温客行“婆婆，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上前两步，向老婆婆拱手作了一揖。
温客行“我真的很想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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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阳城郊外，东北方向。
一队身着棕绿色紧身衣的人正快速地在山脊潜行，时不时停在半路，散出几个人探查四周有无人烟。
高大的樟树遮天蔽日，藤蔓缠紧了部分树干，被虫蛀掉的洞眼像蛇的竖瞳，冷冰冰地俯视他们。
“队长，我们没有找到。”
“队长，我们也没有。”
“西南方向没有！”
领头的人扎着满头小辫，个子很高，正在听返回的小队的回报。他的脸方得很正，树皮色的，配上棕绿色的衣服，和四周巧妙地融为一体。
所有小队汇报完毕，没找到他们想要的。大个子举起刚折下来的长树枝，拨了拨头顶的叶子。
“时候不早了，弟兄们休息一下，原地驻扎。一个时辰后继续！”
四周人站得笔直，低头恭敬称是，而后迅速以他为圆心，建立起小型的防线，取出水和食物原地休息。
大个子把落叶往树根底下堆了堆，一屁股坐了上去。
旁边一人立时从包袱中取出一块饼、一袋水递给他，又同他一起挨着树根坐了，手撑在膝盖上，有意无意地警戒着。
“队长，我们已经找了五天了，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他叹了口气，膝盖顶了顶大个子，探身过去道，“你说，那人真的还活着吗？”
“去，别瞎说。”大个子呸一口，连带着稀稀落落的饼屑，“叫主子听到，你的命要不要了？”
他抓了抓头发，赔笑道，“哎，这不是主子不在吗。这山就这么大，三支小队没一个找到的，这人真这么神通广大？那也不会让我们找着的呀。”
大个子抿着嘴，从鼻子里长长地哼了口气，仰头靠在树干上，疏落的阳光浮在他脸上，像一个个圆圆的莲叶漂浮无依。
“找不到也得找，你见过主子对谁这么上心的？除了那个不把我们主子当人看的那谁，也就是这个了。”
大个子撇了撇嘴，隐晦地对某人表示了不屑。
“可这么多人都在围攻他……”
大个子左边忽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不少小队的人都围坐一团，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他真能活下来吗？”
“我在路上都看见好多通缉令……”
“别说了，在山里我们都灭了好几拨要杀他的人啊，他们都追到这来了，我们真的赶得及吗？”
“唉，我看悬啊……”
“停停停！”
大个子干脆举起手中的饼和水袋，大拍了几下，喝静了所有人。
“你们也知道是通缉令，要是他真被抓了，全天下都知道了，我们能不知道？”
他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如果只是为了要他命，难道还会好心给他收尸？”
“主子喜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在这山林里受苦。就算出事了，也不能留在这荒郊野岭给野兽啃，好歹也得带回去给主子个念想。”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将围着他的弟兄们一个个看过去。
“别的不说，大家伙都是主子从南疆带出来的，扶持之恩不算，救命之恩都有！主子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们，是不是该给主子办得漂亮？”
周围人立时瞪了眼睛，精神抖擞起来，“是！”
他们原也不是发牢骚，只是担心要找的人已经被捆缚回城，或是有人已经先他们一步收割性命，无法交差罢了。
大个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和小虫，边向外走边说。
“我再去周围转转，你们……”
“咻——”
“队长，小心！”
离大个子最近的队员反应最快，一把推开了他，转眼一道带圈的绳索伴着呼呼风声破空而来，软绵绵的绳子仿佛有了力道。
队员瞳孔瞬间放大，身体尚来不及躲闪，便感到脚腕处一阵冰凉，巨大的力道一扯，有什么东西扣在他脚腕上，将他整个人拖着倒吊起来。
大个子匕首瞬间出鞘，长臂一伸就要割断麻绳，刚一迈脚，心中忽感不安。他下意识低头就要撤步，忽的从枯枝落叶中现出又一个绳圈，一收，一紧，天旋地转，他脑门已经磕在了地上，转而又觉得身体猛地一沉，头向下地吊在了空中。
“队长！”
与此同时，四周小队诸人拔刀的手腕一麻，埋在叶子里的麻绳忽然绷紧，将所有向前踏步的人摔了个狗啃泥；而后又迅速收拢打圈，将拌在绳上的一波人自动倒吊回收。
转眼间，一个小队的人整整齐齐，都倒挂在了树上。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四下望去，又找不见罪魁祸首。一时满目疑惑，都愣在了半空中。
“愣什么啊！”
大个子最先反应过来，咆哮道。
“发烟火，这肯定是那个谁自保的陷阱，快把主子喊过来！”
挂在他旁边的队员连忙从胸口处掏出冷烟火，即将发射的瞬间被大个子抓住手腕一扭方向，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我们现在是倒挂着的呢。”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是要把我们都轰上天吗？”
“不不不……”队员连忙举正了烟火，用力一拔。
“咻——砰！”
蝎接留波猛然抬头，空中划过一道流星似的火焰，转瞬即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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