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云雨霁，见月开

盛家姐妹三人上课也有两三月，转眼到了盛夏时节，蝉鸣蛙声尽数淹没在深宅大院的条框里，仆婢自是不能叫那聒噪声响扰了主家安宁的。只偶有雀鸟飞国，留下几声长鸣。

如兰最是好动，一到了这蒸笼般的日子里便尤为不耐暑热，恨不得抱着冰盆不撒手。可冰价素贵，姑娘家又最忌受凉惊热，王若弗将用度卡得死死的，打定主意不叫她多受半分凉气。她只好有气无力地歪在桌边，任喜鹊把扇子扇出掀翻房顶的气势。

然而书塾里头不仅是自家的儿女，更兼有齐衡与顾廷烨这两个高门贵子，冰盆等用度是短不了的，又用竹帘和细麻布将日头隔开，屋子似是雪洞一般沁凉怡人。于是平日里最懒散的如兰也格外勤勉地往书塾里钻了。然而明兰是风雨无阻的爱犯懒，加之两姐妹谁也不舍得对方炎日里顶着日头等，便索性拆开来上书塾了。

因这几重影响，如兰和平日里最早到的墨兰便多出些独处的时候。两人一个是话有三句便兜不住往外漏的鲁直性子，一个是闺阁小姐里最婉转掐尖的花花肠子，哪怕是一块儿说话也凑不成和美相宜的仕女图。如兰直言直语怼得痛快，墨兰绵里藏针不甘示弱，偏二人也不存什么彼此相杀的坏念头，日日却能吵成外头说书先生一般的唱和节奏。

长柏长枫初时因着体面还拉过几次架，然而两个小姑娘从不肯顺坡下驴，反而联起手来把两个兄长说得瞠目结舌、两颊涨红。几人见她们两姐妹颇有些欢喜冤家的样子，便也不再掺和，日日看两人妙语连珠，一出接一出地玩闹。

这么一日日地斗嘴，感情却更胜从前那般互相使心眼的日子。如兰再不把嫡庶二字挂嘴边上作为自己反败为胜的压轴戏，墨兰也罕见地收起了那副哭哭啼啼那父亲疼爱要挟人的造作样子，两姊妹自是只有情谊更深厚的份儿了。

只这么针尖对麦芒的也不是人人都劝得的，两位兄长便被蛰的满头包，一向倡导以和为贵的齐小公爷也曾被惊得不顾男女大防来劝过，少见地被同龄女郎挂了脸子。而从来逞嘴上功夫的花花公子顾廷烨也折戟沉舟在这盛家后院的小池塘。姗姗来迟的明兰笑眯眯地地闲扯几句，轻飘飘将这一章揭过时，众人皆是摸一把冷汗心中暗叹。而三姐妹早这么别别扭扭地好成一个人了。

正因着彼此多些情面，姐妹三人下学时也能并肩一段。这日正过了假山边上扯闲篇，如兰拿墨兰从前那副弱柳扶风的做派打趣儿，翘着兰花指捏绣帕，细声细气地耍油嘴，囧得墨兰鸡皮疙瘩都起来三层。明兰偷偷落后一步，任两个姐姐闹腾，自个儿在后边笑得牙不见眼。不料一阵风吹过，如兰的帕子卷过柳梢去了拱门那头。

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远飞的帕子，墨兰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是五妹妹这戏演得好，连风也捧场些。”玩笑归玩笑，拱门那头便是前院，照理是不该冒冒然出去的。只那帕子是前些日子王大娘子得了新鲜料子裁的，上头的花样子如兰描了许久，三姐妹都得了一条，怎么也舍不得就这样丢出去。且前院人杂，姑娘家的绣品哪里能轻易往外漏呢？

三姐妹一块儿到了拱门这头，却见一华服少年往这头来，手里头拿的正是那绣帕。如兰面色一凝，眼睛却已在从前宴客局子上练出来了，那少年郎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姿容秀美，身量颀长，行如凌云白鹤，一身藏青色夏衣，外罩一层轻蝉翼的云雁纹样的罗袍，用的是顶透气顶繁复的四经绞罗。明兰侧过脸去，并不直视。墨兰神色亦有些羞窘。

见三位姑娘堵在门口，他洒然行礼，“在下方才拾得一方罗帕，本欲交与贵府仆从，只是这花园景色虽好，却深绕些，未碰着人。行得此处，见似是内院，不敢失礼向前。”

如兰拧眉，想起当年文言敬与她因帕结缘的事，心中有些郁郁。明兰见她为难，刚欲开口，却是墨兰上前施礼，挡住两个妹妹，正色微笑道“深谢公子。”她向云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接过。“前厅只需一路向南即可。”

如兰讶异地一挑眉，明兰亦向她眨眨眼。墨兰的后脑勺看不见她俩的眉眼官司，那少年却瞧个正着。他目光微不可查地在三人身上走了个来回，随后了然地落在如兰身上。那帕子他倒没有直愣愣地递进来，而是信手搭在拱门边的围栏上，又后退几步，行礼告辞。

云栽叠好帕子递给喜鹊时，墨兰正好瞧见两人脸上残余的惊讶，难得瞪圆了一双秀丽多情的杏眸，心中的不满都浮在脸上。如兰难得亲昵地挽着她的手，拿出惯常在母亲面前撒娇的赖皮样子，甜丝丝地说了一句“多谢四姐姐。”几个侍女险些让五姑娘这如西边日升一般的卖乖行径惊掉了下吧。明兰见状也忍笑挽住僵在原地的墨兰，好话不要钱一般往她头上戴高帽。墨兰木着脸，被两个妹妹架着往里头走，鬓角的碎发散下，遮住她通红的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