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思引，柳叶眉（中）

顾廷烨见众人或眉宇紧锁，或面露难色，或深思不语，哈哈一笑，径自朗声言语。

顾廷烨诗经所言无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八字，如何相思如何情好，并不拘泥于如今这繁琐礼教，可民风淳朴，人心清净，惟真情可言，不见那样多画皮一般的门户之牵累。可见并不需要那样多大道理来劝道，也不要这样多礼教来约束，真情流露，才是正理。

齐衡本就不赞同他这惊世骇俗的提问，听得此言只觉得荒谬不可思议，当即拍案而起。

齐衡二叔此言着实有悖伦常。先头既提了家国，怎又只在这些私情上做文章。所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并不是只讲门户之见，只枯守礼教的闭塞之言。民风淳朴难道是一朝得来，这须得人人克己复礼，各安其分。“文胜质则野，质胜文则史”这话不仅是说个人的修养需心与行并行不悖，也是说的家国之事须得情礼兼得，尔今藐视礼而只谈情，未免致使行事失当，纲常乱弃。真如二叔所言，二人真情流露，怎能漠视高堂之慈爱，手足之深情，只顾一己之私？再者而言，父母高堂亦不会不顾儿女之真心，只需细细禀明，总能相得益彰。

盛长柏元若所言是极。人之真情有关心、爱护，亦有愤妒、憎恶，若以情之指使而不顾礼、法，以致名分失当，行为悖常，作恶骄狂，如何使得？诗经所绘之情，虽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可双方亦须是品行端正的君子与品貌端庄淑女，虽不以礼在口头规劝，处处却脱不得一个礼字了。

庄学究见三人各有见解，又见女子这席三人皆有些凝重之色，便点了甚少这样严肃的五姑娘。

庄学究我见五姑娘似有见解，不妨一言。

如兰本就心烦意乱，一个是浪荡不羁祸害了许多女子为他断送一生的顾廷烨，一个是惹得汴京女子趋之若鹜的齐衡，还有一个是自家最为受礼严正的兄长长柏，她心中惴惴不安，更有些怒气堵着，满脑子都是前世自己白绫绕颈的恐惧与绝望，以及被辜负的憎恶。猛的被提起，她只得和缓了语气，心里却打定主意。

盛如兰我尚年幼，又一向浅薄，若说错了什么，先生与诸位勿怪。我想先请教顾二哥。你先前所言虽洒脱，可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若有悖你预料，受伤无可依的究竟是那个女子还是你呢？

顾廷烨微微一怔，又自昂起头。

顾廷烨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如有心上人，自会珍重她，爱护她，为她考虑。

盛如兰可受千夫所指的依旧是那个女子，你既不能代她为人所厌恶唾弃，也不能代她受羞辱责罚，来日你若心忧家中高堂，浪子回头，旁人自也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罢了，可那女子没有身家依凭，而或家中守礼，除白绫一条或在泥潭求生外，再没有别的去路了。可见受伤的依旧是女子。

顾廷烨心中突得一跳，思及生母白氏。他自小见母亲不受父亲所钟爱，便以为是真心错付才止于此，若有真心在怎么也不至于如此。可他又想，如真有所爱而不顾一切，只顾一己之私，而全不顾旁人生死，不就与害了母亲一生还自诩痴情的父亲没两样了吗？

盛如兰我也想请问二哥哥与小公爷，所谓各安其分，女子的一生不过也是受人所安排那点子职分。女子是没有除守礼之外的选择的，因为除了安分守己之外便只有死路，可男子不同，男子若不能守住自己的本分，辜负女子，也不过是受点声名上的皮毛之伤，女子却要承受一生的切肤之痛。你们二位不过是打量着家中高堂对自己的慈心，可如何就能保证自己心上之人能如高堂之眼呢？如何能保证除恪守本分外别无所选的天下女子在严苛世情面前有选择真心的余地呢？

她声音越来越高，仿佛是一只挣扎不歇拿命去豁开牢笼的雀儿，微红的眼眶蒸腾了一点雾气，她的诘问让在座男子不发一语。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谁也不能替女子说话，在此之前，他们谁都没见过女子能在这森严壁垒中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