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位老人家那里用过午饭离开时,大约已将近午时。
亦安宁与白愁飞并肩穿过条条小巷,像约好了似的,一路上彼此皆是无话。
行至正街,今日集市甚是热闹,保持沉默的一对男女穿行其间,倒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亦安宁心神始终都有些恍惚,明明时隔不长,眼下却总不时联想到刚刚院落中谈话的画面,谈及她母亲的帧帧画面。这似乎也是第一次,能令她这般茫然。
若说是悲哀,母亲离世,哪怕多年过去伤感自然也是难以彻底消减的,可她总归还不至于到如今还看不开的地步。
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向人敞开心扉讲过压在心底、思念多年的亲人吧?
她就这么魂不守舍地朝着远处三合楼的方向漫步着,以至于自己身畔之人已然驻足原地,又轻唤了她几声,她却浑然不曾察觉。
甚至是,哪怕之后察觉到了,却只是回首注视着对方,目光依旧显得有些涣散,肢体也未及时作出任何的回应。
白愁飞不曾见过她这般伤神。当年是,当下亦是。深知她心中郁结为何,面前之人的眼底也不觉间染上了一层疼惜。
“安宁?”
“啊?”
幸好,再度的轻唤令人神识一清,她可算是夺回了身体的主控权。
“我没事。怎么了小飞?”说完,她偏头找寻着对方周边有无值得停留的物什摊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安宁,我知你心中苦闷,其实……起码在我这里,不用太过勉强自己的。”白愁飞轻声叹息,犹豫一刻,到底是主动说出了自己所想来。
对上他真挚的目光,亦安宁颔首应声:“好,我明白了。”
“心中有愁,今日又有我在,更不该让安宁一个人压在心底了。”说着,他如同变戏法似的,忽地从身后取出一个白色的荷包来,递到对方的手心里。
亦安宁一愣,准备将那荷包拿近端详之时,一股甜腻的香味儿扑鼻而至。经过再三确认,她已肯定——这正是手中荷包传出的香气。
好像是——
与她阔别已久,却依然甚是熟悉的味道。
“饴糖!”倍感惊喜之时,亦安宁眼底瞬间重拾了往昔的光亮,面上尽是由衷的欣然。
白愁飞静静望着她,温和一笑。
惊喜感动之余,亦安宁忽而思量出一个新主意来,刻意侧过身去避开视线,又恰好能打量对方的神色。接着她敛了敛笑意,似不经意般开口道:“我可记着,这是某只小馋猫小时候最贪嘴的甜食了。莫非……”
说着,她脸上闪过一瞬狡黠之色,凑上前低声道:“白副楼主平日出门办公时,都随身带着糖果不成?”
白愁飞抿唇,避开她打量的目光,却是嘴硬道:“谁在外办公事还带这种东西……”
“你又不知我会来……那就是今日特地给某家小姑娘准备的喽?”
虽然,真正和他约好的只有雷媚一人而已。
亦安宁自知可能性并不大,但脱口而出的话,怎么莫名显得酸溜溜的?
难得动摇了自己最为自信的初步判断,亦安宁顿了顿,眸中的光亮随之不自觉地黯淡了少许。
如今自己的情绪倒是愈发不易自控了。亦安宁这般想着,心下不解,更有无奈。
她还未察觉,自己沉思的神情落入白愁飞眼中,倒成了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见此,白愁飞也生怕她错想了什么,连忙应道:“的确是我每日随身携带的,与别人无关。”
“你——莫要误会了。”
怕自己……误会?
亦安宁闻言一怔,唇瓣一张一翕欲回应些什么,却始终未能吐露出所以然来。
她下意识地想告诉他,其实解释与否都不要紧的。
可她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罢了……
抛开冗杂的思绪,亦安宁摇头,轻声应道:“没有……许是我玩笑开过了。抱歉……”
“安宁,其实你——”
“前面不远就是三合楼,无须再送了。”
“糖我收下了,改日再补给你。”
“我先走了。”
亦安宁鲜少会主动打断人说话的,除非情况实在不得已。
至于今日——大抵,单纯是为了逃避些什么吧?
就比如,听他继续解释有关“误会”的事。
亦安宁的手指紧紧攥住荷包的布料,几次之后复而松开,上面已然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褶皱。她继续快步向前走着,直至双脚皆迈入三合楼的门槛,都始终没再回过头去。
还是,先冷静冷静最好。
白愁飞目送着她一路略显仓促地离去,又或是逃开,待视线再寻不见背影所在,恍然垂眸半晌,再次向龙楼望了一眼,回身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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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降,三合楼卧房内一处临窗的桌案边对坐着二人,一个是双手抵着桌边正愤慨陈词的温柔,一个是指尖一圈圈摩挲着杯口显然正心不在焉的亦安宁。
据温柔的意思,她白日便来三合楼找过,只是人没在,入夜才又来了一趟。
话里大致是说,昨日夜间她同王小石偶遇了一个浪荡公子,还同那人缠斗了一番,最后自己送她的香囊也被人一把顺走了。
那人倒也算是“为人坦荡”,丝毫没有否认自己行径的意思,相反,还将自己的名号直截了当地告知给了二人。
神通侯,方应看。
亦安宁蹙眉,思及昔日温清懿曾提过的方应看无礼之事,心下油然生起一阵反感,同时多了些许凝重。握着杯子的手也愈发用力几分。
“那是姐姐才送我的香囊啊,怎么可能说给就给!再说,再说……”
“他偷我香囊不说,今日竟然还好意思再约我出去?登徒子!无耻!下流!不要脸!”
温柔用力一拍桌面,像是要将心中的愤恨尽数发泄出来似的,大声骂着无耻小人的拙劣行为,却仍越想越气。
见温柔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亦安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将人哄坐下后给小姑娘顺了顺毛。经过一遍遍的耐心安抚,好在,起码温柔的情绪已然稳定下不少。
“好啦好啦,我的大小姐,为这种人气愤不值当的。祸害嘛,不好除掉,但能避则避,像我们温柔妹妹这样的小福星,还怕避不开神通侯这个霉头吗?”
温柔两腮依然鼓鼓的,无奈叹了口气,还是默默收了收自己心下的怒意。
“好在有小石头今夜替我走这一趟,他一定有办法的,到时候拿回香囊什么的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亦安宁单手托着下巴,静静听着,浅浅一笑:“看来,你们两个的好事又近咯?”
温柔不免俏脸一红:“姐姐又打趣我了!”
不过,这一次却没了先前那般嘴硬反驳的后话,相反,小姑娘避开视线后,面上也随即漾起了一丝甜蜜的笑意。
亦安宁并未继续深入探寻,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桌边的一抹白色,不着痕迹地挪向窗外夜空,定格至点点星光处,恍神半刻。
温柔……
其实有时候,我也有些羡慕你。
就如现在。
羡慕——你的敢爱敢恨,羡慕你一直可以坦坦荡荡正视自己身边的情感,从心做出抉择。
伴随着身畔之人的一声惊呼,一颗流星悄然划过宁静的夜幕,映亮了一个正带着淡淡愁绪的姑娘的双眸。
眼下自己所犹豫的,正如眼前转瞬即逝的流星不是吗?
错过了,就注定要错过一生的。
可是抓住了,自己又能凭什么去留住呢?
感情的事,她到底是不敢作赌。对谁都是。
心下如是默念着,亦安宁苦笑摇头,终是不愿再继续深究答案。学着温柔的模样,合十双手,虔诚祈愿。
她好像,又一次将犯难的选择题推给了那个将来的自己。
一个默默码字的作者这章好乱……导致开启起名废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