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返归总堂

温柔走后许久，夜深时分，亦安宁依然斜斜靠在窗户边上，一手执着已空的酒杯，兀自出神。

直到……一道人影，及一道加急号令的莅临，彻底打破了一切的静谧。

“在京所有堂主，两个时辰内一律返回堂里待命？”

“是……”

特殊情况时，阿媞很少让话只说一半的。

但她眼下已然是没有了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那便意味着要所有人到堂里以后再议。

今夜未知之事，明显比往日更为紧迫。亦安宁眉心忽地一跳，神色多了几分凝重，心下没来由地慌了一瞬。

容不得多想，她强行镇定下心神，应下阿媞传话，留过一封潦草的字条便同她一齐赶往六分半堂的方向复命去了。

…………………………

八年前，六分半堂一处废弃院落的一口枯井下，一夜之间多了几道坚韧的铁制锁链，和一个身上带伤的男子。

那就是曾与傅宗书合作，曾能与江南霹雳堂一并成为火药制作与押运总部的迷天盟之首——关七。

据说此人武功已至神通境界，江湖上下迄今都无人可匹敌。

外加其性情暴戾嗜杀，更是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哪怕当年众位高手云集联手，身上负伤不说，也不过是险胜罢了。

雷损念及两家旧情，便背着天下人与傅宗书将本该一死了之的关七留在了那口枯井之中，到今天，已然囚禁了足足八年之久。

那处院落，也因此早便成了六分半堂的一大禁地。

而眼下，这个往昔令世人畏怯不已的存在……一夜之间，重出江湖。

况且，是带着积压八年的仇恨，定少不了了结恩怨仇恨的动作了。

据巡逻之人的话，他们不久前在一面摊处碰见了王小石和关七二人，而后——

王小石出手，将他们的人尽数重伤。

亦安宁在议事厅细细听着，蹙起眉头，眼底添了一层迷蒙不清的灰色。

分明前夜温柔才同她讲过，王小石是被方应看约走的，眼下却与关七出井一事扯上了莫大的联系。

那定是方应看干的好事了。

不过，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出去找的人每一队分成两组，哪一组先发现，能跑的赶紧往回跑，逃到总堂来汇报。”这是雷损命令的原话。

六分半堂三分有二之人尽数派出，由堂里仅剩的几位堂主分工，搜遍京城。

十二堂口主要由阿媞带领，至于亦安宁则负责接收整合各个堂口与各处线人送回的消息，上报雷损。

天明，金风细雨楼大门之外，刑部一批部下向此行来，直至距前方白色背影几米处，任劳抬手号令，众人齐齐停住脚步。

眼下拦住他们去路的，正是在此已然等候多时的白愁飞。

他亦注意到身后戛然而止的脚步声，侧目回过身来，勾唇一笑。

“哟，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白愁飞白副楼主吗？啧啧啧——”

“不一样，不一样。昨日还是潭下泥，今日已成云中龙了。”

“二位大人带了这么多人来，是要在我细雨楼搜人吗？”正事为重，为此，他对任劳感慨辞不甚在意。话说得倒像同自己无关似的，疏离而平静。

任劳举令，道：“刑部重犯关七失踪，有人证明，和细雨楼的王小石脱不开关系。我们要捉拿王小石归案，并且索回关七。”

“那看来二位大人是要白跑一趟了。这王小石劫走的是刑部重犯，你觉得他会明目张胆地回金风细雨楼吗？”说着，他微微偏头，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却还是接道，“不过，我知道他在哪儿。只要二位答应我，不再追究金风细雨楼的责任，我就告诉你们他的藏身处。”

任劳轻哼一声，如同听了什么不切实际的笑话，嗤之以鼻：“你当我傻呢？你跟王小石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你会供他出来？”

有意无视了对方质疑的话，白愁飞始终不改语气之平静，再度开口：“刚才你也说了，我现在是金风细雨楼副楼主，所以我做的所有事，都要为楼里着想。”

拦住身侧仍欲与之对峙的兄弟，任怨抬手示意，笑得格外阴险：“无妨，白副楼主这么有诚意，我们当然得接着。可是如今白副楼主身份尊贵，我们可得好好护着。”

任劳作势拦住自任怨身后上前的手下，取过他手上的手铐脚铐，并递给任怨一对：“哎，白副楼主这身份，我们得亲自伺候。”

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字一顿的四字，随后二人上前，当真亲自动起手来。

白愁飞漠然凝视着正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任劳，唇角微扬，只待——

将一切尽数奉还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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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安宁默默整理着桌上的情报信条，揉了揉眉心，倍感头疼。

事到如今，依然没什么实质的消息。

接着，她抬眸望向对面默默点茶的姑娘，话语间多了些疲惫：“有劳纯儿，分明是该我招待招待你的，眼下倒成了你亲自动手。”

雷纯不知在忧虑什么，脸色也不甚好看，但也摇头应声道：“无碍。你我许久未见，偏偏赶上了这个节骨眼，你总会忙碌些，算我叨扰才是。”

亦安宁也不再说什么，接过杯盏道了声谢，便押下一口清茶，顿感神清气爽。

“纯儿现下，是有心事吗？”

她下意识地想到——

不会又是苏梦枕的事吧？

雷纯闻言也不再隐瞒，轻声叹息：“关七出逃，江湖难免生乱，今日一早父亲便去见了尚书大人，听说……是将此事发生嫁祸给了金风细雨楼。”

“而后，刑部出了不少人，都向着细雨楼去了……”

亦安宁放下茶杯，淡淡出声道：“两派本就不和，关七失踪一事又同细雨楼王小石有了莫大的联系，如今总堂给细雨楼泼上这桶脏水，也算意料之内。”

“再者，苏楼主身为细雨楼之首，虽上任不久，却也有了起色，纯儿可向来不是担心他有无对策之人吧？”

其实她还特别想再接上一句：要是这都解决不了，保不全细雨楼上下名声与安危，那这个楼主之位怕是也没什么再坐下去的必要了。

念及姐妹情分，她到底是默默地把话给重新咽了回去。

雷纯垂眸：“是啊，他……总会想到解决办法的……”

正陷入深思的她一时没有注意到，对面亦安宁注视自己时脸上浮现的复杂神情。

比关七行踪更让人头疼的，大概就是始终一心念着苏梦枕的雷纯了吧？

“小姐，小姐！不好了小姐！”

两人一齐向门口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见是沫儿火急火燎地向雷纯快步奔来，有些不解。

“你这丫头，怎么又毛毛躁躁的？”

沫儿喘了几口粗气，连忙接道“不好了小姐，刑部今日原本奉命去细雨楼抓捕王小石，结果——”

“结果沫儿刚刚瞧见，他们带回总堂的根本没有王小石，是白公子！”

不待雷纯开口，却听见自己身旁一道更为焦急的声线传来：“他一个人来的？”

沫儿一怔，复而点头：“是……”

细雨楼剩下的人难道都是饭桶不成？

心下暗道了这么一句，亦安宁蹙眉不语，却转而被更多的急迫所取代。她回身一把取过折扇别在腰间，快步向议事厅的方向奔去。

“诶，挽忆！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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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是正在遥遥相峙的二人，一个是正眯眼审视着前方来人，又时不时将目光瞥向身侧不应刀的雷损。

另一个，是分明自己行动受到钳制，却仍能昂首迎上对方视线，坦然自若的白愁飞。

“你说关七在我六分半堂，我怎么不知道啊？”

“关七自然不在六分半堂。这是白副楼主为解金风细雨楼之困，把困局架在了自己身上。”

雷损恍然一笑：“以身犯险，我喜欢。但是——引火烧身就不大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