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市街上已然灯火通明。
龙楼卧房内,只见朱小腰正笑盈盈地目视着对面少年,悠悠开口道:“你来这儿是想我了,想睡觉了,还是想和我睡觉啊?”
说的便是昨夜的事了。也就是——那令温柔苦恼良久的“应诺”。
昨夜分头行动,王小石独战雷恨,营救龙啸青,好“巧”不巧,在那里遇见了被雷恨请来奏琴的朱小腰。他本欲让朱小腰早些离开,得到的回应却是:“可我还没领到赏钱呢。”
对这类逗趣的话已是见怪不怪,眼看着实劝不动,他也没再回应什么,只盼能尽力护她周全就好。
是已解决掉雷恨这个心头大患不假,但王小石偏偏忽略了身后那个没死透的帮手。
偷袭在即,只听一道机关开启的脆声响起,接着,刃刺血肉,那人应声倒地,再没了生息。
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注意到王小石诧异的目光,相助之人仅是扬眉一笑,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王小石此番也终于得以重新认识了眼前之人——金风细雨楼箭手、苏梦枕护卫,朱小腰。
身处囚室之中的王小石向朱小腰讨要那人身上的钥匙时,她却忽然起了玩心,大概是讲,帮忙的条件,就是让对方陪自己去睡觉。
几句过后,条件不曾谈妥,朱小腰便在地上留了钥匙,带着小双和龙啸青等先一步离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朱小腰无意为难,钥匙丢得不算远,一把挽留剑剑柄之长足矣。
“都不是,我有睡觉的地方。我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清楚。”
“那你说吧,我听着。”
王小石给自己添了杯酒,壮胆似的一口灌下,细细回忆着前不久某人传授给自己的话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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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石斋小院石桌处对坐着一白一棕两道身影,白衣男子双手抱臂,身子微向前倾着,依其微妙的表情来看,倒是颇有几分神秘之感;棕衣少年绑着一条冲天辫,眼睛亮晶晶的,身子同样向前微倾,听得正认真。
“男女之事倒也不难解,最重要的是你情我愿。如果双方都是自愿,那自然有的谈。所以,你得先确认对方是否是自愿的.”
竟莫名有种吃过见过的长辈语重心长地给小辈传授经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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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着白愁飞语气,王小石开口道:“男女之事并不难解,最关键的是你情我愿。如果我们都是自愿的,那就有的谈。”
朱小腰点头:“倒是开窍了。那谈呗?”
“所以,我得先确定我是不是自愿的。我那天被下药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应该不是自愿的——”对上眼前灼灼视线,少年一愣,紧张之下不觉接了个尾音,“吧?”
“药是我下的,可酒是你自愿喝的——吧?”
朱小腰不疾不徐地应着,话音将落时,也轻飘飘地添了个尾音,随即偏头盯向他的脸庞,静待后话。
反被将了一军,王小石心下慌乱,连忙又倒了杯酒,局促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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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谈不拢,那我还有另外一套说法。”
“江湖人士,朝生暮死,其实不是所有人都在意这件事。常言道,莫使金樽空对月。所以,你得试着让对方觉得这事儿——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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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人朝生暮死,其实有些事儿吧不是所有人都在意。常言道,莫使金樽空对月……”
“金玉之言,孺子可教。”
“所以我得让自己觉得这事儿不重要!”
大抵是朱小腰中途打断所致,王小石一言,成功将自己话语矛头成功指回了自己,且——还不自知。
至此,少年浑身解数顿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全然溃散,他垂下头去,低低说道:“可这事儿挺重要的。我做不到啊……这是我第一次啊!”
见他一副快哭了的委屈模样,朱小腰无奈:“那你这么说来,倒像是我亏待你了?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其实我今天来吧,就是想把这件事给说清楚了,希望你别再拿这件事来逗我。”
“可是你说话吧,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句真一句假,我不知道你说话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的,我真的很想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可是你说话吧……”
“我说到哪儿?我在说什么啊?”兜兜转转终是又回到起点,王小石终于意识到不对,深感迷茫无力,不知所措的他却也只余用双手捂住脑袋,试图静下来理一理头绪。
似安抚小孩儿一般,朱小腰轻声哄道:“你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想,想清楚为止。”
屏风后一粉一白二人也不知一块儿低头偷笑了多久。
熟悉的红色倩影旋即现身眼前,朱小腰侧头指了指王小石所在的方向,朝温柔颔首示意。
亦安宁也将人往前轻推了一把,向对方眨了眨眼,嫣然一笑。接着便识趣地同朱小腰一道退走了。
在心底默然谢过两位姐姐的好意,温柔轻吐一口浊气,一步步靠近正一脸苦恼的王小石。
相思有恨相思尽,挽留岁月挽留你。
温柔第一次听闻此言,还是他们细柳初识时在薛西神处听持剑人“随口念”的。
第二次,则是今日,眼下时分。
王小石说,挽留剑意为,因她拔剑,就注定会同她纠缠一生。
与往昔的窘迫不同,这一次,他鼓起了坦坦荡荡地注视着自己所心悦姑娘的勇气,这一次,他郑重其事地,将种种误会通通解释与她,也终于得以将心里的倾慕诚然告知于她。
四下烛火摇曳,静谧而祥和。目光相接的二人,彼此无话,却胜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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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一刻。
王二来信说,昨日又收了几幅游今先生的新作,得空随时可来瞧瞧。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
相较往昔的山水,今日的苍鹰亦为上佳。
若说曾经的峰峦林涧是深陷污泥的莲对出头逐名的渴望,那眼下的鹰击长空想来便是对顶峰盛景的向往。
若非答应过雷纯给她留画的事,这幅自己是说什么也舍不得割让出去的。亦安宁如是想着,不由得暗生惋惜。
不过说起来。雷纯日后将画赠给苏梦枕,只要苏梦枕一直留着,总有机会被先生本尊瞧到吧?
总感觉自家小飞好像吃亏了……
想法属实有些荒谬,亦安宁摇头苦笑,只得暂时先按捺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差人将裱好的画送往雷纯住处,正待回程,她倏然注意到对面街道上一道熟悉的背影。
三堂主,雷媚。
而她所前往的方向似乎是——枫桥酒馆?
忽地想到一种可能,亦安宁选择悄然紧随其后。待目送人进入酒馆正门,她于不远处隐匿起身形,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