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楼卧房窗边,温柔双手托着下巴,望向天边的云层,一言不发。
今日阳光还算明媚,却还是没能映亮姑娘眼底的那片暗色。
亦安宁静静观察许久,将提前备好的一碟葡萄推到温柔身前,见她仍愁眉不展,无奈一笑:“看样子,今日兴致不高?可是谁又欺负了我们温柔?”
“又是那狗头军师?还是——温柔日日念着的王小石啊?”
“我哪有天天念着他!”
“原本四处拈花惹草惹了一身风流债不说,执行个任务还不忘承别家姑娘的邀请,若非小腰姐姐今日告知……我……反正,谁会惦记这种人啊!”
一句王小石之姓名,算是彻底释放出温柔满腹的火气来,直直引起之后的一通牢骚。
话到最后愈发急促,甚至竟开始趋向口不择言的地步去了。如此,她瘪了瘪嘴,这才停住话音,重新将下巴置到手心里去。
小姑娘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然添了一层激动所致的潮红,两腮鼓鼓的,仍是心中愤懑的模样。
亦安宁大致理了理她的话,出声问道:“昨日细雨楼统辖地带生变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想来苏楼主也定不会选择置之不理。不过……执行任务,还承了别家姑娘的邀请——是为何意?”
听温柔的意思,此事为小腰告知,似乎还同三合楼有关?
又或者……
就是朱小腰本人呢?
忽而意识到此事涉及楼中机要,温柔目光闪了闪,思索着该如何了结这个话题。
瞧出对方的窘迫,亦安宁心里也大抵有了七八分的猜测,有意岔开眼下的问题,故作深思状:“这么看来,意思是说——王公子眼下是答应了小腰什么……特别的要求?”
温柔见对方没再追问下去,终于松了口气。只是听了后半句,眸光再度黯淡下来:“其实,也不完全是。”
“今日一早我便去找了小腰姐姐,又确认了下……上次……的确只是她给小石头开的玩笑,什么也没发生。”
“到最后时,她又告诉我,王小石今日有传信与她,说是今夜约在这里,要把所有事都说清楚。”
心下已了然,亦安宁眼珠转了几圈,却是问道:“那温柔心中烦闷,莫不是怕——王公子主动来到此处,在小腰那儿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温柔闻言并未多想,只是摇头:“小石头不是这样的人,昔日不成,如今,他……应当也没本事也没心思干出那种事情的。”
“其实……这么久了,我也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为何……”
正认真思虑着,她忽然注意到眼前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的亦安宁,自知前话的调侃之意,脸色一红:“姐姐!”
亦安宁不由低头轻笑:“好好好,不说就是。那温柔妹妹,可有什么打算?”
温柔一怔:“打算?”
“就如——待他们二人说清,你们两个,也趁这个机会,好好谈一谈。”
见她当真深思着此事,亦安宁没再说什么,回身取过一个木盒来,开锁之时,传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诶?姐姐,这是……”
小姑娘向前探身瞧了一眼,寻至香气源头,原来是几个精致的香袋。
“前些日子睡眠浅,清懿便配了些清心宁神的药草香料赠我,用过几日,效果甚佳。”
“先前温习过一段时日的女红,左右无事,就想着将剩下这些制成香袋,也好赠予身边相熟之人。无所忧虑自是再好不过,若恰有此症,对身子也是大有裨益的。”
“虽是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不过嘛,也愿我们温小姐能喜欢。”
亦安宁手心里随即多了一个巴掌大的鹅黄色香袋,除了上面一道道满天星状的纹路,最为不同的大概是系带处所绑的一枚小铃铛。
见温柔的确没有抗拒的意思,她蹲下身子,仔细地将小香袋系到对方腰间,确认无误,这才收回手后退几步,打量起成色来。
温柔亦是心中欢喜,低头瞧了瞧,又来回转动几圈,清脆的铃声传入耳畔,似乎给眼前原本便轻盈活泼的小寒山燕又平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灵动之感。
清逸的气息传至鼻头,心头的烦躁也随之平复了不少。
她执起眼前的一双素手,眸中闪着明亮的星光,甜甜一笑:“谢谢姐姐!”
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亦安宁轻轻点了点小姑娘的琼鼻,同样浅笑:“妹妹喜欢,便都值得。”
“对了,我见盒中的绣样,好像每个都是不一样的?”
“嗯。就好像我们身边的人,每个都不一样,也都不愿同他人一样,相像也不愿的。”
“好像也是。”温柔默默想着,点了点头。
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亦安宁向前凑了凑,压低声线道:“抱歉的是,并非姐姐不愿,只是实在不明王公子对配饰的喜好,也不敢擅作主张,这才少了他那一份。”
“所以,若温柔妹妹有意,那只能麻烦你,辛苦这一遭咯。”
对于称不上相熟的两个人,这个结果完全是在温柔意料之内的。既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也就不曾往这方面想过。
可……
为何总觉得此事引到自己身上,尤其是被人这么一说,就变得愈发微妙起来了?
具体怪在哪,又道不清。
不对——
因为不明喜好,才让她亲手做这一份,是说就自己清楚王小石的喜好了?
抬眸时,好巧不巧,正对上了落在自己脸上那道戏谑的目光。
“姐姐惯会笑我!我,我不同你讲了!”
亦安宁倒并非不知对方并无真正羞恼的意思,不过见她真有离去的意向,还是下意识出声拦了拦:“诶,姐姐言语之过,惟愿,妹妹莫同姐姐一般见识才是。”
“还有,临别前……可能还有件事,得麻烦你……”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温柔忽然觉着,刚刚还在那儿出言调侃自己的人,好像转眼间变忸怩起来了?
她正为此深感疑惑着,手心里倏地多了一件物什,摊开手掌一看,正是同自己腰间新挂饰出自同源的香袋。
底料是更为深邃的黄,至于其上雕饰——
又是白鹤?
这“又”字源头,说来还要再追溯至白愁飞赴锦华宴回楼的昨日夜。
温柔可是记着,大白菜白日便同她提及,戌时开宴,需早些到达。
结果,直接早了一个时辰有余?
而那一个时辰之前,也没少让他费了心思。
虽说这人未曾明说,也未曾直白表现出来,不过——老早就处理了那一整日的公务,又时常注意着自身衣着有无不当,就凭这些也很难看不出对此的重视吧?
夜归时分,细雨楼生变以至于没来得及细问,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大白菜回来时眉眼间都是带着柔和笑意的。
放到平日被自己瞧见,那可是会用力揉着眼睛直呼自己眼花了才对。
当然,自己平日里好像也未曾亲眼见过这种情况。
书归正传,这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自己观察到了他带回来了一件新衣。
可惜的是当时只得以粗略地瞧过一眼,还未曾仔细打量过。
但那只醒目的白鹤还是亲眼见到了的。
如此一来,这两只鹤定然都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了。
香袋所增之人,亦是不言而喻。
温柔歪头一笑:“姐姐这鹤,是给大白菜的吧?”
亦安宁点头:“嗯。昨夜出事,应是一夜未眠,怎么也该好好歇一歇;外加,他如今担任副楼主一职,事务必然日益繁多,这东西留在身边,希望能睡得好些,缓解下疲惫吧。”
“要是知道有姐姐这份心意,大白菜一定很高兴的。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姐姐为何不亲手交予他?”
亦安宁愣了一瞬:“眼下白副楼主这么忙,我又不好无事总约人出来……温柔妹妹身在楼里,总有机会见到人,所以,只要温柔妹妹愿意帮忙,让妹妹代劳应该再好不过了吧?”
温柔闻言却只是弯了弯眉眼,拍着她的手背,一副“我懂,我懂”的神情。
倒是给本来信誓旦旦说着这些的她弄得有些不自然。
至于其中究竟有无其他因素的干扰,当然,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