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决意离京

“三堂主睿智，还真是旁人如何也羡慕不来的。”

亦安宁也利索地从屏风后走出，挪步到雷媚身旁的座位上，提起裙摆，就此入座。

“我还以为，容堂主在那儿观摩许久，见酒桌散了，会立马去把人追回来呢。”

“若没猜错，今日有两位堂主出手定当是总堂的意思。三堂主此言莫不是说……挽忆有意去违背总堂的命令不成？挽忆向来忠心可鉴，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亦安宁露出一副“蒙冤”的无辜神情，出言辩解。

雷媚一笑，不紧不慢地给另一只杯子添上酒，：“我还以为，容堂主先前既然愿意每天在他那儿耗出近半日的时间来防六分半堂动手，能如此费心，见人走了定然要舍不得的。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说罢，适时将酒杯推向亦安宁眼前，这人一瞬的怔愣刚好被尽收眼底，戳穿了对方心思，心情大好。

“京城不是没有六分半堂的眼线，怎么说，早晚都要传到总堂耳朵里的。何况你后来又正大光明地施以了援手，总堂怎么可能放任你不管呢？”

“好在，还是够看重你，不然这除了大堂主和小姐，若换个堂里的人在他眼皮底下干出这种事儿来，怎么可能只是传书警告那么简单？”

“这人既然都能让你出格做出一次影响到立在总堂心里那份忠心可鉴的事儿来，谁能保证，不会再为这人做第二次第三次？你所谓的忠贞不二啊，现在……起码在堂里，怕是也没什么说服力了。”

眼底的寒光转瞬即逝，吞下一口清酒，杯沿离开唇畔之时，又恢复了先前自若的模样，依旧淡然笑着，并无要恼火的意思。

“三堂主说的是，不过因着一点儿小心思就损了忠心，此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了。”

“那便在此谢过三堂主提醒，诸如此类的事，自然不会再有。不然哪对得起三堂主对总堂麾下之人的——良苦用心。”

雷媚也不过是借此机会刺激她一下而已，许是单纯多了点乐子，对自己倒没什么太大好处，但实际上对她也没什么太大的恶意。

虽说这三堂主与总堂的关系的确不一般，不过但凡与总堂有相较密切关系的，但凡能对总堂忠心些的，似乎都早晚能收到这样类似的“礼物”。比如大堂主，再比如现在的她。

大约与两人旧日的的渊源脱不开干系吧。

至于白愁飞的事……

要说一点儿没有舍不得当然不可能。

可她自己先前也说过，走了未必不是件好事。若是这一个决定能让往后日子舒坦些，出头的机会可能也总比如今这样有六分半堂压着要多上些，她这点儿不舍当然是算不上什么的。

比起这个，她现在倒更在意，用雷媚这些话把人逼走，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只希望他能早点看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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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气之下阔步离开，又或许是逃离枫桥酒馆的白愁飞，直到被清凉的晚风吹得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已然走远，却也不知此时走到了何处。

孤身一人游走在冷清无光的街道上，连背影也多了几分孤寂与萧索。

目光停留在眼前唯一的光源，他向那里迈了几步，待看清里面是何物，停驻脚步，心里也连同着多了些凉意。

这儿应当就是王二所说的画铺了。因为他所望见的角落，赫然挂着自己曾售给王二的一幅山水图。忽而觉得那画儿倒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孤零零的，分明已深陷污泥，无人读懂、无人问津，却仍舍不得放不下埋在最深处的那股傲气，依然坚持着立在那里，不愿服输，不愿低头。

“这位客官，这么晚还来买画？”打杂的伙计见白愁飞盯着画出神，许是有意购买，便出声打探了一句。

回过神来，白愁飞指了指自己的笔迹：“那幅画还没卖出去？”

那伙计也是实诚得紧，仔细解释道：“我临时来帮工的，不是特别清楚。可按字画行的规矩，挂在那面墙上的画，都是些没名气的新画家画的，基本卖不出去。”

这京城的规矩，倒真是无处不在。

白愁飞苦笑：“你这字画行也有规矩？”

伙计倒没多想，继而应道：“客观说笑了，京城这地方，哪儿没有规矩呢？”

“可怜的是，每年来京城想出头的人啊，多了去了，可真的能出头的，基本没有。”

想起了自己的本意来，回头看向身后的画作，说回原题：“客官可是看上了这幅？”

眼底已然笼罩上灰蒙蒙一片，白愁飞垂眸，却也因此终于看开了些。

既然京城的规矩条条容不下他，他又何苦继续在这儿消磨心力呢？

何苦因着自己的踌躇不前，牺牲兄弟呢？

心头霎时清明起来，眸间也随即添了几分毅色。摇头回绝过伙计的话，便朝向小院的方向返程了。

他在小院圆桌上留书一封，题上最后一次的落款，拾起包袱，朝着夫子婆婆的房间行了一礼，算是无声道别。

防止扰了老人家清梦，白愁飞又将脚步放轻了些，同守门的大黄挥手别过后，便轻掩木门，默默离去了。

【小石头，我走了，麻烦你向夫子和婆婆转告我的离开，谢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你说，每个人都应该是自由的，可和我一起落难，你反而不自由了。朋友不该连累朋友。京城这段日子虽历经磨难，但苦中有乐，刻骨铭心。

天涯海角，一声兄弟。莫失，莫忘。】

…………………………

白愁飞行至城门时，天已经亮了。

只是出城的步子没等迈出，却见石门边上倚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后也携带着包袱，抱着手臂，似乎在这儿候着有上一会儿了。

正是他才留书告知离去过的王小石。

见等的人前来，王小石放下手臂，还不忘打趣两句：“干嘛？想要自己偷偷跑啊？你就这么抛弃朋友？小心我打断你的腿啊！”

白愁飞却又认真了些，出声解释道：“我没有抛弃朋友。我们俩京城也来了一段日子了，我自己找不到出路也就罢了，还要你去卖艺，让苏公子受尽委屈。”

说着，眸光又黯淡几分：“让朋友委屈，我觉得更屈辱。所以我要离开京城。”

“你说完了吗？”

白愁飞抬眸，明显一愣。

“既然都说是朋友，那还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咱们俩是一块儿来的京城，既然要走，我们就一块走。”

“不是，小石头，你还有你的梦想……”

见他依然过意不去，王小石及时出声打断：“哎哎哎，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不干脆呢？我不说了吗，都听我的。咱们俩一块儿出去闯荡几年再回来，要是这六分半堂再敢打压我们，我们就一块儿打回去。”

白愁飞神色复杂地望着王小石，王小石也静静地看着白愁飞，等待答案。两人就这么彼此相视着，沉默半刻。

除了害怕连累之外，他似乎也找不出第二个理由去拒绝王小石。

或者，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希望一路上能有王小石伴在身侧的。就像昔日上京途中，这颗朴实的小石头用自己的赤诚，曾给予过他足够的温暖。那时也让他真心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不再是个孤单的飘零人。

打消了犹疑，白愁飞欣然一笑：“好。那我们一起出去闯荡，再一起回来。”

两人默契地碰一下拳，王小石一把揽过白愁飞的肩，两人便一块儿向着京城外的世界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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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在枫桥酒馆耽搁许久，亦安宁返回至三合楼外时，才发觉一夜竟就这么过去了。

揉了揉眉心，正欲缓解下全身的疲惫，却见小双从楼里急匆匆地向她奔了过来。

深吸几口气，平静过吁吁的气息，出声说道：“安宁姐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

“昨夜有位白衣公子来找过，称是你故友，说有封信笺要递给你。那时你刚好不在，我们便给收下了，等你回来。”

小飞？那应是道别的信吧？

道过谢，接过信封来，小双也重新赶回去忙了。亦安宁找到封口，刚要将信取出来，却险些和一位粉衣姑娘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有些急事没看路，姐姐没事儿吧？”听那姑娘的语气想来的确是很焦急，不过到底是个有礼貌的孩子，还是留下查看着她的情况，连忙道歉。

亦安宁迅速稳住身形，下意识伸出手帮对方也扶正了身子。正欲回句“无妨”，竟在视线清晰时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温柔？”

听见一道熟悉的声线，温柔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原来是安宁姐姐。”

“你这大清早火急火燎的，要干什么去？”

来不及多说，温柔轻握上亦安宁的手腕：“时间紧迫，待会儿再好好解释。要不姐姐和我一起去拦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