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长夜交心

天边漫上黑色，不久便笼罩了整片天空，一日时光的尾声也已经悄然到来。

白愁飞和王小石坐在窗边，围着那盏光亮微弱的烛火，侃侃而谈。

回想着这几日的经历，王小石将目光落向窗外黑夜，不由感慨：“这京城看似繁华美好，实际上藏污纳垢。不仅有六分半堂这样不择手段的江湖势力，还有傅宗书那样的狗贼.”

白愁飞垂眸，默认了这番说辞。又重新看向王小石的方向，眼底依然填满了认真，也多了几分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柔和：“小石头，如果当时不是你阻止我，我会吃那盘肉，因为我要活下去。”

王小石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严肃了些许：“大白，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

“会发生。”

坚定不移的回应令王小石一滞，白愁飞见对方一时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就顺着先前的话头沉声道来：

“你说京城藏污纳垢，可在我看来，那是一道墙，是京城铁一般的规矩，是弱肉强食的规则。想要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去，什么都可能发生。”

“反而是你，看清了京城是这样的京城，为什么你不想走了？”

说到这个，王小石向天花板的方向盯了许久，似是认真回忆了一阵：“下山之前师父问过我，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天一居士不久前将护送匣子的事宜交付于王小石，临下山那日，师父曾问过他，对自己的父母是否还留有印象，是否有去了解这些过往的打算。

师父也告诉他，若选择去细细了解的话，定是要付出失去自由的代价的。

他迟疑片刻，掩下那转瞬间的慌乱，还是坚定地告诉师父，时过多年，自己早已没了印象，至于了解一切和追寻自由之间，他一定会选择自由。若是知晓这些过往会限制自己的话，他更希望自己从未知晓过。

“其实我是骗师父的。幼年的时候有一个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个女人被踩在脚底下，而踩她的人，说了和傅宗书一模一样的话。”

这天下都是我们的，你逃，又能逃到哪去？

“那个女人是？”

“是我亲生母亲。”

“所以是傅宗书杀了你母亲？”

王小石摇了摇头：“那张脸我永远都记得，不是他。但说话的语气是一模一样的。”

白愁飞重新望向已经有些低落的王小石，轻言感慨：“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段悲惨的经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幸福的普通人，只是有一身好武功。”

幸福的普通人……听过对方这样的想法，王小石不由得苦笑：“你说这京城就像一堵墙，我也觉得是。如今这堵墙挡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自由，那我反而不想走了。我想留在这里，亲手把这堵墙打破。”

白愁飞闻言抿唇一笑：“放心吧，等我登上江湖之巅的时候，这堵墙，”

“我来替你打破。”

说着，白衣青年握紧的拳头已经伸到王小石眼前，只待对方回应。

对面人的笑容恰到好处，温暖，也让人感受得到真诚。王小石看着那只白皙的手，心中一动，接着也伸出自己的拳头来，轻轻一碰，拳拳相抵。

今夜，无论是窗外的幽幽夜色，还是桌上那盏星星烛火，皆是成为了二人立下情谊盟约的见证者。

此刻，没有肃杀无常的江湖道，亦没有利益至上的生意场，只有两个才一同经历过大劫的江湖好友，赤诚相处，互交真心。

——————————

三合楼

亦安宁坐在桌案一侧，攥紧了掌中之物，深色不明。

良久，她才缓缓松开手，而掌中随之掉出的，是一张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纸条。

她将纸条摊开捋平，这才能勉强认得出纸上的两行字，看了许久，依然觉得那字刺眼的紧，便重新给攥得不成样子，一把将它丢向身侧暖炉之中，紧闭双眸，以讨一个清净。

可即便如此，心中刚被掀起的巨浪，依然久久无法平息。

王小石和白愁飞协助苏梦枕上位，本就是与六分半堂公开对立，自然是会被整个六分半堂，尤其被雷损视作眼中钉的。

又因为六分半堂同有桥集团的关系，与刑部尚书关系匪浅，这才令他们二人不明不白地入了大牢，遭上好几日的罪。让他们明白，公开得罪六分半堂是多么愚蠢的一个选择。

依雷损的行事作风，有损他利益的人，尤其还是像他们二人这样不好对付的人，比起所谓的惜才，他倒更倾向于尽早斩草除根。

但他又看得出，狄飞惊对二人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意，以及，对这二人的招揽之心。

雷损很清楚，这二人既然已选择了细雨楼，起码在短时间以内，应当是不会再选择六分半堂的。这才只是给他们二人敲了声警钟，同时给了一个让狄飞惊出手招揽的机会。

若他们真反常地投奔了六分半堂也就罢了，那就是他们获利；若他们直接拒绝，狄飞惊也总该歇了这分心思，再加没了苏梦枕和细雨楼的庇护，他便好直接动手。

而据阿媞刚刚传来的情报，今日子夜时分，就是雷损动手的时候。

时间，越来越近了……

亦安宁望着高挂天边的弯月，眸色渐深，接着将折扇扣在腰间，备好黑纱帷帽，利落地披上了一件黑披风，从房间窗口向着街边方向迅速奔去。

于亦安宁而言，白愁飞到底还是自己很重要的人。

她说服不了自己，也不曾有过说服自己的念头，放弃这份情谊去冷眼旁观。

她自然深知王白二人武功之高，知道他们若联手抗敌会有多大的胜算。可毕竟，今日是雷损亲自出手。

那是当年能够搅动江湖风云，推翻江南霹雳堂的不应刀之主，六分半堂多年的总堂。偌大的京城江湖，目前来讲也只有红袖刀有资格亦有实力与之一搏。

她又如何放得下心？

若注定有不尽人意的结果，的确怨不得她亦安宁，因为也许单凭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

但她不希望使得恶果产生的其中一环，是自己明明知晓一切，却还是单单在一旁看着，坐视不管。

她曾向雷损表明过，无论何时，一切事关重大的决定都会使堂里利益优先，当然，长期以来她也的确是这般做的。

一切自当以六分半堂利益为大，以总堂利益为大，但白愁飞，绝不应该被规划在利益取舍的范围之内。

所以今夜，事有转机也好，无力回天也罢，或是细雨楼已安排妥帖自然再好不过。她最终还是决定先探一探情况，若此事真朝着最糟的方向发展，她或多或少也能出一份力。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很快，黑色的影子摆脱了皎皎明月的普照，消失在漫漫长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