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沈翊，下午你有没有...”
杜城的姐姐给了他一张画展的门票，他没什么兴趣，但是他记得那个画家是沈翊喜欢的，正好下午没什么事，他就想来问问沈翊想不想去，可一进门却没有看见沈翊，包也不在，他是出门了。
往里走了几步，便看见墙上的一幅画掉到了地上，他俯身捡起来，画像上女人的眼睛被沈翊用铅笔狠狠的划掉，手指甚至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笔尖穿透画纸的裂痕，可见沈翊当时用了多大力气，又是多么的挣扎错乱。
杜城眨了眨眼睛，抬手把画重新贴回到墙上，才看见，像这样的画还有很多，纷乱又用力的笔痕在工整的画像上大相径庭，他看出来都是很相似的人，所以大概知道了，沈翊画的应该是当年的凶手。
原来他一直在找，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一直陪着自己找当年的答案。
满目暗淡而又深刻的线条仿佛是无数刀片纷纷过来割自己的心，心口被堵的难受，之所以这么疼，是因为这个人是沈翊，当初被他咒骂成杀人帮凶的沈翊，也是时至今日他依然爱着的沈翊。
他没有再自虐的盯着那些画看，回过头却发现他的桌子上有一张名片，
“心柠心理诊所”
他大概知道沈翊去哪了。
—————
今天并不是一个好天气，大块的云朵吞掉了太阳，黑云压城城欲摧，所以太阳哪怕这么亮，只要阴霾够多，也足够把他吞没。
刚把车停稳，杜城就透过车窗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沈翊垂着头，失魂落魄地下着楼梯，肩上那个不算重的帆布包仿佛随时都要把他压垮，他忽然停下来，手里攥着一张硬卡片不知道在想什么，杜城趁着他发呆的时候下车，想要去扶住他，但当他悄声的关上车门后，沈翊又抬起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便走掉了。
他没去拦沈翊，而是去了沈翊刚刚去的心理诊所，他现在知道了，沈翊瞒着自己一些事情，这事他必须要知道。
————
“你说什么？”
杜城神情都有些恍惚，他的手紧握成拳头摁在桌子上，不敢相信的望向那位医生，眼神中甚至都流露出一丝乞求，医生都觉得眼前这位警官似乎需要一些心理干预了。
“沈翊七年前坠海，给他造成了逆行性失忆，让他忘记了一个什么人。”
刚刚眼前这位男人给自己亮出了警官证，想要知道沈翊的治疗信息，既然是警察，沈翊又是他的队员，她肯定知无不言。
现在她才刚说了个开头，这位看似高大的警官就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倒一般，低着头，整个身体都在小幅度的颤抖，他在极力忍耐着某种情绪，身为心理咨询师，她对情绪的感知很敏感，这位警官现在很是痛苦。
“不好意思啊，您，您继续说”
男人没有抬起头，用手挡着脸，声音像是揉了沙子般干涩难听。
沈翊喜欢海，非常喜欢，连他们初遇时的那个烂尾楼，也在海边。
他喜欢关于海的一切附属物，
星空，海鸥，海风，日出日落，椰子树....
他喜欢海的一望无垠，他是宇宙的倒影，包容一切却也吞噬一切，人们歌颂他，说他是生命的起源，又怨恨他，说他随意卷一阵浪，就能终结一个人的生命。
可沈翊却说，海是地球的眼睛，他看透所有，他接受所有，最终还是以净透的心脏去哺育整个人间，一生所爱，不过霁月光风，不萦于怀。
现在，杜城知道他不再喜欢海了，因为海是他所有噩梦的源头。
“他来过很多次，尝试很多办法去想起那个忘记的人，可都没什么进展”
“不过最近倒是有些进展了，他说前几天他又坠海了，隐隐约约看见了那个人的脸。这是因为人在濒死的情况下，大脑会重新激发出一些潜能，淡忘的人和事，会回到记忆中。但是因为是非正常情况下才出现的情况，他隐约能看见那些破碎的像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他现在还在找吗”
“我不是很赞成这样的做法”
医生没有否认，但这样的一句话却将杜城本就碎了一地的心再次反复践踏，他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抬起头来，眼眶通红，但他还是勉强露出来一个笑容，很难看很难看，难看到医生都忍不住问上一句“你还好吧”
她以为警察的心理素质都很强硬的，所以尽管刚刚他很痛苦的样子，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可眼下这样的情况，让她竟生出来这人马上就要碎掉的感觉。
“抱歉，”杜城抹了一把眼睛，落下些水渍，“谢谢您给沈翊提供的帮助，我代表北江分局刑侦支队向您表示感谢”他深深的向女医生鞠了一躬，医生连忙站起来告诉她这只是她的本职工作而已，杜城摇了摇头，之后便走出了诊所。
出了门他就卸了力般靠着墙滑坐下去，没给自己缓冲情绪的机会，他几乎是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通那个被自己设置成星标的号码。
“嘟嘟——”
“嘟嘟——”
令人窒息的等待铃，这样的铃声他听过无数次了，可没有任何一次让他这样心悸，他攥着手机的指尖都泛了白，在第三声等待铃停下后，杜城的手撑着墙站了起来，沈翊...
“喂”
话筒那边的声音透着疲惫，杜城鼻子都开始发酸，他沉默了片刻，实则是在忍下嗓音中的哽咽，就在沈翊以为杜城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想要挂断的时候，杜城终于开口，
“你在哪”
“我在回局里的路上”
“好，好，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我马上到”
沈翊觉得有些好笑，杜城言语中好像自己随时都要消失一样，他能去哪呢？不过就是警局，家，学校，嗯...最近多了一个海边。
——————
杜城比沈翊更快一步到警局，他没有上楼，就在门口等着他，因此沈翊远远的就看见了杜城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着，隔着车窗看到自己后便快走了几步过来。
“怎么了？有急事”
“就，想找你个画个像，可以吗”
“就这事？当然可以啊”
沈翊装作没看见杜城发红的眼白，挂着平日里温和着笑容，随着他上楼，去画室。
杜城给他的是一起儿童失踪案嫌疑人的监控照片，上午张局刚给他的，不是很着急。
他本来是想跟沈翊看完画展，让他带走，晚上空闲时间画的，但是他现在心乱如麻，无数的问题缠绕着思绪，一向清明的头脑变得像今天空中大片的乌云一样稠糊。
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从为什么七年前不告诉自己坠海的事情问起，还是从不告诉自己失忆过说起，他觉得沈翊就像一只被拔掉所有刺的刺猬一样，尽管鲜血淋淋，但仍然用自己的柔软面对世间，那些刺被他藏在心口，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朝自己扎，而现在，他找到他的刺了，一根一根拾起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逼着他拔断的。
“你要一直盯着我吗”
沈翊突然的开口打断了杜城的思绪，他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坐在沈翊侧面的办公桌上盯着他看。
“没，我，没事”
他闪烁其词，终究什么都没说。他给视线重新找了个锚点，但没等他沉入思考多长时间，沈翊便从自己面前把包拿走奔着门就出去了。
“你去哪？”
他匆忙起身把沈翊画台上的画像拿着，在快下楼的时候把画像递给蒋峰让他去查，就跟着沈翊出了门。
他太过着急，以至于脚步都变得十分杂乱，这让沈翊想不发现他都难，在第二次转过一条巷子看见身后的杜城时候，他在原地站定，不一会就看见那只傻傻的大狗狗从他面前跑出去，他顺势拉住他的手臂，
“我想自己呆一会，行吗”
杜城根本都没发现自己跟踪人的时候有多滑稽，一身本领被忘得一干二净，完全是心之所向。
他尴尬的冲着沈翊点了点头，因为他看见了沈翊眼中的请求。
可如果说在今天之前，他会尊重沈翊自己的意愿，不再跟着他，但是他今天知道了沈翊一直想通过坠海找回记忆，所以等到沈翊走远了几步，他就隐着脚步继续远远的跟在他身后。
————
海边的风更大了，吹的杜城都睁不开眼睛，他抬手挡在自己额前，东瞧西望着。
他半路上遇到一个问路的老人，工作使然让他不得不短暂的停下脚步去跟那位有点耳背的老人去解释银行在哪，等他到海边的时候，只希望自己猜错了，沈翊不在海边最好。
可他错了，他再次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那个熟悉的背包，但周围却没有沈翊身影，脑子里的记忆翻涌上来，凉意从脚底像电流一样迅速到达头顶，让他不禁战栗起来。
那晚，暴雨，泣血的眼睛，泛着冷光的刀锋，破碎的月光....
容不得他再去想了，他大步的往前跑了几步，瞳孔一缩，终是看见了那抹单薄的身影。
“沈翊！！”
杜城分明听到了什么碎掉的声音，是心吗？是心吧，四散的碎片插入血管，血肉淋漓。
他抓住沈翊的时候，沈翊的半个小腿都被海水没过去了，杜城死死的把他摁在怀里，才觉得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他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像被冻裂一样，他剧烈的呼吸着，喉咙里是破碎的抽噎。
沈翊没想到杜城这么快就找到他了，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自己深藏的秘密就这样被他撞破了，他在杜城的怀里，心里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他解释。可杜城浑身颤抖着厉害，让他的注意力一直没法集中起来，这是怎么了？
“你刚才要干什么”
杜城深吸了几口气把沈翊从水里拽到了岸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他双目赤红，尽量压抑住自己声音里的愤怒，
“说话，你刚才要干什么”
“.......”
沈翊垂着眸子，缄默不语，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怎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难道要说他只是想近距离的看看海吗。
他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嗓子仿佛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一个字来，对面的杜城对于他这样的表现显然更加冒火。
“你不说是不是？”杜城忍了一下午的情绪最终被沈翊这番棉花一样的状态彻底击溃，“那我说，你刚刚是想通过坠海，去找回当年那个凶手的记忆对吗”
沈翊猛地抬头，更加引证了杜城的想法，他反笑，或许不止这些，
“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是在泡澡吗？”
“如果我的电话晚一点，如果我今天再晚一步，你///他妈///的就给自己玩///死了你知不知道！！”
杜城咬牙切齿的声音随着狂烈的海风传到自己的耳朵，他咬着嘴唇，眼尾泛起了红，忽然就落下泪来，沈翊肩膀颤抖着，泪水被海风吹散在脸上像是被打碎的钻石。
杜城看见他掉了泪，本来的怒火中烧被突然浇灭了个干净，他破碎的心脏不停的抽痛着，分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难过，但是身体先行一步把沈翊再次拥入怀里，手一下一下的顺着沈翊的后脑，他终究看不得沈翊难过。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吼你的”
“不哭了，不哭了”
可沈翊在他不停的道歉中，从一开始的啜泣变成了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他胸口的衣料被浸湿一小片，滚烫的泪水穿透皮肤灼烧心脏，杜城手足无措，话也变得磕磕绊绊，心里百感交织，他怎么就忘了，这件事沈翊七年了都藏在心里，是他心口的一根刺，他怎么能就这样把他的伤口再一次揭开暴露。
“我，我是太着急了”
“你就算是不为了我，也想想小暖，你这样做，万一出了什么事，小暖怎么办呢”
沈翊的泪水不只是因为被撞破秘密的羞耻，更多的是委屈。
他怎么才知道，他怎么现在才知道。
天色渐渐暗了，海风很大，但是杜城挡在自己面前，他几乎是感觉不到多大的风拍在自己身上。
死//了就死///了，这事就算杜城忘了，沈翊也忘不了，一天记不起来，心里的毒刺就更深一分，毒液滋蔓全身，无可救药。
可杜城说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一块巨石，让他之前筑起的又高又厚重的城墙瞬间变成断瓦残垣，他逞强了这么多年，把自己变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自己溃不成军。
沈翊抓紧了杜城的衣领，头抵在他的胸口，声音沉闷又哽咽，终是说道，
“不是还有你吗”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