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这几天有杜城接送，他的自行车都被遗落在院子里积了些尘，沈翊把它推出来，用手拍了拍灰，就出发去了局里，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距离。
刚上到四楼，就在楼梯口碰到了李晗，她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就走过来和自己尽可能详细的描述这起案子，说来也奇怪，受害人叫华木姚，据她所说，是被自己的男友绑架了，可对于那个男人却什么信息都没有，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像是陌生人一样，否则也不会大晚上的打扰沈翊了。沈翊远远的隔着玻璃板看见了一个披着波浪卷的女孩隐隐发着冷颤，他转头冲李晗温和的笑了笑，
“没事的，交给我吧”
女孩子都抗拒不了这样的温柔吧，仿佛被二十一度的风柔柔的环绕过，就连桃花也不经意的糅杂在其中。李晗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提袋，不禁低下了头，视线瞟到手里的袋子，她这才想起来杜城临走时交代给她的事，
“哦！对，沈老师！”李晗急忙叫住了就要进屋的沈翊，快走两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城队出现场去了，他让我告诉你，很晚了，吃点夜宵再画像”
沈翊闻言接了过去，袋子里是被锡纸保温袋包裹的饭盒，“沈老师，城队好关心你呀，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李晗说到。
他以前...是这样的，沈翊垂眸一笑，推开玻璃门走进去。
七十一、
介绍了一番后他带着华木姚进了画室，把杜城给的夜宵放到办公桌上，整理了一下画台上的用具，又换上一张新的素描纸，视线一转，就看见华木姚在盯着自己桌上的那个头骨模型默默的流眼泪，沈翊便伸手把它放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看得出来，女孩大概是因为家庭的缘故，性格格外的隐忍且自卑，从沈翊见到她到现在，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害怕又紧张的情绪，只不过泪水瞒不了人，一直不受控制的往外溢，像是被注满水的气球，而沈翊递过来的纸就是割破最后一层薄膜的刀。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刚刚那几个警察都说，我怎么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华木姚手里紧紧攥着沈翊递过来的那几张纸，泪珠大颗大颗地滴在蔓延着斑驳红痕的手腕，咸涩的泪水承载着她所有的愤恨与疑问，不时刺痛的手腕好似在嘲笑她的付之东流的感情。
她从来都是不被允许哭泣的，就算是难受的受不了了，也只能在没人的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的流泪，生在这样的家庭，可能在别人看起来她是光芒万丈的大小姐，可就是这样的千金小姐，连哭泣的权力都没有。
刚刚那个小女警问自己，难道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吗？她才恍悟，每次想合照或者想更多了解闻璟的时候，他都会有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还有每次约会的时候，都选择在晚上，或许自己早就应该发现了，只不过是对他那样的喜欢，让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对她而言，闻璟就像是十四世纪的文艺复兴，带着他逃离世俗的枷锁，什么一定要门当户对， 只要喜欢就是可以在一起。
可现实就是这样的，美丽的泡泡终究还是逃不过地吸引力，破了。
“他是陌生人吗？”沈翊拿出一支铅笔在纸上划了两下，抬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疑惑，“他是你喜欢的人，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陌生的吧”
是的吧，在今天之前华木姚也是这样认为的，她拿起纸擦了擦眼泪，看了看这位沈老师，眉目姣好，温润如水，他不像其他警官那样高大强壮，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世间心墙，温柔难防。
“你先告诉我他的样子，我把他画出来，等找到他了，你可以亲自问问他”
————
杜城是正要回家的时候接到的这个案子，准备出现场的时候恰巧碰到何溶月在给沈翊打电话，他心里莫名烦躁，沈翊才出院没几天，而且已经快要凌晨了，他要出现场，甚至都不能去接他，要让他迎着冷风过来局里，沈小暖又要一个人待在家里，可现下这种情况又是实在需要他，他什么都做不了，无力的感觉让他仿若处在那天的深海般窒息难耐。
杜城到了车门口，刚拉开了车门就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车钥匙往蒋峰手里一塞，告诉他先带人过去，自己随后就到。
蒋峰看着杜城有些急促的跟自己说完，然后奔着不远处亮着灯的罗森就去了，这几天城队做的事情真的越来越离谱了，他说的离谱是指，从前哪怕没案子也要加班到很晚才走的队长，现在竟然开始迟到早退，从前宁可自己饿着也不会带早饭的队长，现在每天给整个四楼的人订餐，虽说大家都是一样的，可唯独给406那位的不一样，比他们的都精致许多，像是个艺术品似的，也是，毕竟那位沈老师是艺术家嘛，他这样想。
到了现场发现华木姚说的基本属实，杜城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差可以利用，绑匪还会回来的，他回头告诉蒋峰立刻在小屋周围布防。杜城带着队伍在海边小屋的周围扎点，他扭了扭自己的手表，落月屋梁，视线定定的看着某个点在发呆，沈翊到局里了吧，有没有加件外套，有没有拿到给他买的夜宵，沈小暖睡了吗...
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萦绕在心头，足够他想到第二天早上。
蒋峰忽然在旁边推了推自己，
“城队，我发现，你最近变了好多”
“什么”
“嗯...就是，变得有人情味了”
“什么意思？我以前没有人情味？”杜城这才抬起头来，又拿回了他队长的威严， 转头看向蒋峰，蒋峰本能的抖了一下，说话都变得不自然了。
“不，不是，就，以前也有，现在更有了，哈哈哈”蒋峰拍了拍杜城的肩膀，而且他敢肯定这是因为沈翊的缘故。
七十二、
翌日清晨，天刚擦破一点白，不过五六点的样子，杜城便敲响了406的门，刚巧碰上沈翊正打开他给的那个牛皮纸袋子，杜城顿了一下，眉心微蹙，随即目光看向他对面的女孩，开口说话的语气带着些疲惫，
“人找到了，跟我来认一下人吧”然后又上前走了两步，拿过沈翊拆了一半包装的塑料盒，触手一片冰凉，他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你...”
可沈翊微张着口，抬眸看向自己的眼睛中泡着红，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自己明明拿过来的是凉了的饭，却好像是拿走了小猫偷藏了好久的小鱼干一样，所以他咽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话，最终什么都没说。
把华木姚送到审讯室后，他再次快速的跑到便利店，买了两个奶黄包和两杯热牛奶，再上楼的时候就碰到了沈翊和李晗，李晗正好在说华木姚的事情，他们刚刚抓到的那个人，不是闻璟，其余事情还需要再进行审问。沈翊这边则是要去送沈小暖上学。
“我送你。”杜城收回要上楼的步子，“李晗，让华木姚先别走，你们都先休息一下吧，等我回来审完陈铭峰再说。”说罢便跟着沈翊再次下了楼。
沈翊感觉的出来，自从他出事之后，杜城都尽可能的避免他一个人行动，出任务也都尽可能带着自己，还有每天的路过与顺便，不过是尔尔辞晚，朝朝暮暮。
他不得不承认，寂静已久的心正一点一点复温，可这也加剧了他心底的愧疚，每次杜城对他的温柔，都会提醒他，他还是没能画出来那个人，不能再等了，沈翊啊。
两个人坐上车后，杜城再一次把手里热乎乎的早饭递给沈翊，他怎么忍心让沈翊吃冷的，旧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他。
“昨晚那个...我不是不想吃，我..”
“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沈翊默默的红了眼睛，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奶黄包，咬了一小口，奶味肆意在发苦哽塞的喉咙，中和着他的伤痛，他转头看向窗外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拼命的忍下泪意。
七十三、
沈翊睡着了，杜城边开车边用余光扫过他的睡颜，他长舒一口气，再睁眼却是泛起了水雾，他刚刚就一直在忍，看到沈小暖熟练拉开车门他在忍，沈翊从前面递给她剩下的一个奶黄包和牛奶的时候他在忍，两个人一起目送沈小暖进校门，小女孩粲然一笑冲着他们挥挥手，说晚点见的时候，他依然在忍。
现下他终于能短暂的释放一下心底压抑的情绪，内心深处堆积的无数痛苦的过往，碎乱的记忆，宛如海水泛滥成灾，从心底翻涌而出，冲击着他的血肉之躯，他感到令人崩溃的痛苦。如果，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走，是不是早就会像现在这样，岁月静好，只当如此。
————
他把车稳稳的停好，之后伸手轻轻的晃了晃沈翊的肩膀，
“醒一醒，上楼再睡”
沈翊太累了，昨天熬了一个大夜，现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扭过头眯着眼睛，抓住了杜城放在他肩膀的手，继而把脸贴了上去，又蹭了两下，含糊不清的小声说道，
“再睡一会儿吧，杜城。”
......
杜城的手贴着小猫软软的透着丝丝热度的脸颊，愣住了。
他其实很熟悉的，这是沈翊之前惯会用的赖床方式，屡试不爽，每次都会哄得杜城宁愿迟到被张局骂或者扣全勤奖，他都在所不惜的。他知道沈翊是睡着了，他...
“唔..”对面的人揉了揉眼睛，细碎的晨光撒在他的眼睫上，沈翊微微侧过头，这才看清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本来还带着朦胧的眼睛瞬间被冲了个清亮，他急忙直起身子，视线也变得飘忽不定，脸颊微红，声音都泛着局促，
“对不起啊，那个，我太困了”
“没什么的”杜城收回了手，低头淡淡的笑着，“一会儿我去审陈铭峰，暂时不需要画像，你回办公室睡会儿，有需要我会叫你”
沈翊没说话，只是双手攥紧抵在膝盖上，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他怎么回事，是睡着了没错，但他怎么能...沈翊的心脏砰砰直跳，连带着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肺都在隐隐作痛。
是刚刚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是仿佛躲在初春的被窝里，恰到好处的温暖，让他忍不住生出错觉，就像在七年前一样，杜城总会在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时候，就要悄悄的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可丝丝凉气就会在这时候偷偷溜进沈翊的被窝，他微恼的伸出胳膊，准确无误的把还没起来的杜城再次揽回到被窝里，沈翊很怕冷，这样厚度的被子，他能生生的盖到四月。
接着他会收紧胳膊，让自己贴近杜城的怀抱，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风传花信，雨濯春尘，此刻还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杜城心甘情愿的留下来。
“再睡一会儿吧，杜城。”
.....
杜城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开门下了车。
清风吹过，带着远山青松的气息，裹着云朵的恣意，印着天空的标记，所以没什么的，因为绵邈岁月，缱绻平生，是太阳，是飞鸟，是春天，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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