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是很能熬的,无论加班到多晚,第二天都准时醒来。
因为他的卧室在顶层的阁楼,有一扇超大的斜顶天窗,晨光和鸟鸣就像天然的闹钟,准时投到他的枕畔,轻柔地将他唤醒。忽然,这些干扰都没有了,他就难得睡过头了。
沈翊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四周依然是昏暗的,他朦胧地想着,这是不是一个雨天?可是也没有听见雨点落在天窗上的声音。
他宿醉的回忆迟迟地复苏了,人也瞬间清醒——这是在杜城的床上。
沈翊撑着胳膊坐起,习惯性地抬手揉着后颈,手指按压上去有些轻微的疼痛。
像他这样经常通宵伏案的人,颈椎都会有些小毛病,一旦没睡好就会感到不适。但今天的这种痛,浮干皮肤表面,倒不是因为颈椎,杜城这套价格不菲的枕头和床垫一整晚都柔软又均匀地支撑他全身的肌骨,让他处于最放松的状态,睡眠质量简直舒适到宛如飘浮在黑暗的宇宙中失重。
“怎么?脖子疼?”
“没事。”沈翊应激地应了一声,抬头看到杜城从卧室外面走进来,穿着一身上下并不配套的卫衣和运动裤,便冲他笑了一下。
亲肤的床品与皮肤细密的摩擦之间,沈翊察觉到自己包裹在棉被之下的身体也是完全赤裸的。
此时,杜城不知道按了什么键,自动轨道窗帘向着两边匀速滑开,登时天光泄入。沈翊用手遮着眉眼,他的眼睛对光线很敏感,需要一点时间适应,除此之外,他现在也有那么一点被暴露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的局促。
杜城自上而下地看着沈翊窝在自己的床上,皱着眉头揉眼睛,头发没有梳理却依然很柔顺,蜷身抱膝而坐的姿势而看起来尤为娇小,明明是个没刷牙没洗脸的样子,却不知为什么看着仍是干净得近乎透明,仿佛在晨曦中微微发光。
棉被从他赤裸的肩头滑落,唯独染在锁骨附近星星点点的红痕,令他整个人从纯净中透出新鲜的色气。
杜城仿佛是极自然地坐到他身边,床垫因为重量而塌陷,带着将沈翊向他的方向倾倒过去。
他顺势将手掌探过来,盖在沈翊肩颈的位置,他e的手很大,也很热,顺着后颈处凸起的脊骨认真地帮他按摩。
杜城没什么手法可言,但是手劲儿不小,沈翊吃痛了一声,感觉自己的生理曲度都被他徒手掰弯了。
杜城手一顿,问他:“太重了?”
沈翊哪还敢让他继续捏,伸展了一下身体,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拂开,“没事,已经好些了。”杜城期待地问:“真的好点了?”
沈翊揶揄地笑说:“嗯,以毒攻毒,以痛打痛。"
杜城知道沈翊在嘲他,反而开始喋喋地教训他:“你啊,就是体能太差了,长期缺乏运动。你现在年纪轻轻就这样,以后老了怎么办?”
沈翊抬头问他:“哎,我衣服呢?”
杜城面色有些尴尬说:“破了……我给你拿一套,你先凑合穿。”
沈翊一愣,他昨晚确实是喝多了,大体记忆在,但不是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就这么激烈的吗?他赶紧想了一句玩笑出来,缓解气氛,“……这你得赔啊,我那套衣服还挺贵的。”
杜城斩钉截铁:“赔。”
然后,杜城起身去给他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裤来,在沈翊无声询问“你是要留在这儿看我穿吗?”的注视下,避嫌似的,转身出去了。
沈翊拎起来一看,倒是成套NBA球队周边的帽衫和运动裤,这显然是杜城的尺寸。套上衣服下摆长到不用穿裤子都不走光,宽松地挂在肩头仿佛一面飘摇的旗。当然裤子还是要穿的,裤腿盖没了他的脚面,能完整垫在脚底下,省一双拖鞋。可是,他的双脚落到地上的时候,原来床边早已经给他放好拖鞋了。
沈翊从卧室出来,听见厨房里传出一些响动,他走过去一看,咖啡机正在缓缓注入一杯热美式。
比油烟机还高大的杜城弓背弯腰凑在下面,正拿着铲努力想把煎鸡蛋从倒转的平底锅上抠下来。
“放油了吗?”沈翊问他。
杜城将碎成渣的煎鸡蛋和平底锅一起扔回炉灶上,烦躁地说:“不是说不粘锅吗?”
沈翊也不会做饭,建议道:“别忙了,我有时候都不吃早饭。”
“不行。”杜城回头认真地教训他:“你以后不能不吃早饭。”
沈翊有些敷衍地笑着:“好,那我们吃什么呀?”
杜城叉着手,打量了一下炒个鸡蛋就一片狼藉的厨房:“买!”
他从咖啡机下拿起那杯热美式,回头问沈翊:“你要不先喝咖啡?”
“……有牛奶吗?”
牛奶……杜城挠挠头,打开冰箱确认了一下,沈翊也凑过来看,只见满满当当的全是冰可乐。
关键时刻,要啥没啥。杜城扁着嘴,像是跟自己跟自己拧巴,最后蹦出一个字,“买!"
沈翊笑了笑,拍拍他说:“别麻烦了,我回去路上买点吃的。”
“不行。”杜城直接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坐在餐桌边,“你就在这呆着,马路对面就是超市,我去买一下很快。你还要什么?”
沈翊被他意外的强势弄得有些发愣,这一夜之间,杜城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底气,理直气壮地想要将他纳入自己的全面管辖,并且掌控他生活的方方面面。这让他感觉到了压力,心生抗拒。
但是杜城仍在认真地等待他的答案,不容置疑地想要帮他准备一顿早饭,沈翊想,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只是让他饿着肚子回家是一件很不地道的事情。
沈翊想好了,微笑回答说:“面包、牛奶,就好了。”
杜城点头,:“等着。”
他疾行到门口,踢掉拖鞋,两脚踩进球鞋里,开门时手忙脚乱地被自己刚才踢飞的拖鞋绊了一下。他假装无事发生,夺门而出,防盗门嘭地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沈翊偏了下头,好大的声音,要是晓玄在这里得吓得炸毛。谁知一秒钟后,门又开了,杜城探进来:“刚才手滑了。”
沈翊一直看着这个方向,笑道:“我看到了。"杜城无言以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点点头,又说了遍,“等着。”
这次,门被他心平气和地带上了。
沈翊的视线还停留在他离去的方向,等了一会确实杜城一时不会再折返。
然后他忽然察觉到,杜城的种种表现,并非是蛮横这么简单,他好像很慌张……就像一头狼被陷阱套住了,本能地冲人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地表现自己仍能掌控局势。
只是,沈翊不太理解,他到底在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