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犯罪人14

后来，杜城鬼使神差地去了那座烂尾的游艇废楼，那里依然荒凉，到处可以看到沈翊留下的壁画，转到边沿的位置，他又看见了那面雷一斐的画像。

杜城停下来，站在画像前面，看了许久……

沈翊画得真的是很像，只是黑白的简单色块，却勾勒出了他熟悉的雷队最鲜明的神情，一脸匪气，一点也不慈祥。雷队还在这里，他只是不言不语，年复一年地矗立，看着大海，还有大海对面他守护过的城，现在，师父正默默地与他相对，觉得他很不成器，已经懒得教训他了似的……他再也不会变老了。

杜城忽然哭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但是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对着雷一斐的画像，哭到几乎泣不成声，没有人可以听见他的哭声，所以他才可以放任自己哭。

他哽咽地诉说着：“师父，对不起……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抓到人……我找不到……如果……如果那天，我没有给你打那个电话……如果不是我约你出来，你也许……还会活着……”

杜城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对心理医生也没有。他知道别人会怎么安慰他:这不是他的错。

他知道，可是没用。

就像他知道那也不是沈翊的错，可是没用。

杜城有很多牵挂的人，他们都很好，杜城很爱他们。可是在雷一斐这件事情上，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能陪他钻牛角尖，整整七年……

于是，杜城像一个远避人群的通缉犯，只能藏头盖脸，孤身流窜。

只有沈翊……杜城蛮不讲理地认为，只有沈翊。他恨沈翊。但只有他和他，才是共谋的同伙。他们都害死了雷一斐。罪责不明，分赃不匀，互相憎恨。

别人都能放下，别人都能忘记，可是我忘不了。你也是，你凭什么忘记。

于是，当此时此刻，杜城得知自己在不知何时早已失去了沈翊的行踪，他竟然感觉到……孤独。

海浪的声音，有如深沉平缓的呼吸，由远而近。

杜城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他在衣袖上擦干净眼泪。天色已经暗了，他得回去了。他没有忘记初衷，沿着废楼又看了一圈，没有一张新的画作，沈翊没有回来过。

杜城想，也许他逃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很正常，只有罪犯才会回到犯罪现场来欣赏家属的痛苦，回味自己的杰作。而不小心犯了错的好人，只会逃离让他心生愧疚的地方和人。

北江很小，沈翊的世界却很大，那么多人爱他，欣赏他，到哪里不能自由地、毫无负疚地活着呢。

那天晚上，杜城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废楼，坐在钢筋水泥裸露的边缘，吹着潮湿的海风。

然后他梦到了沈翊，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沈翊了。

这次不一样，沈翊的样子变得判若两人，但杜城在梦中就是知道那是沈翊。隐约是那个他在法庭中瞥见的模样，剪了短发，换了浅色的衣服，干净得像一杯照透了阳光的海水。

杜城坐在黑沉沉的夜里，沈翊向他走过来，“好久不见。”

“你走吧。给我消失。”杜城头也不抬地对他说，然后他的声音开始不稳，“你的画……不仅会害人，还会让人难过……”

沈翊却在他身边蹲下来，然后也盘腿坐下，微微地歪头打量他低垂的脸。

“这七年……我也从来没有忘记。”杜城听见沈翊在自己耳畔说，“现在，我来找你了。”

这个梦像是一道预知，真的把沈翊带到了他的身边。

但，梦是梦，现实是现实。杜城还不至于把自己脑内疯狂的想象加诸于真实的沈翊身上，恰恰相反，沈翊的存在反而让他感到烦躁。

就像是一件你知道不能碰的好东西，偏偏要放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天把沈翊从海里救上来之后，那浮现在梦中的虚影，他的嘴唇、他的身体甚至有了更加鲜活的形状和触感。

于是，杜城依然会需要时不时就一大早时自己把内衣和床单扔进洗衣机，替他打扫房间的家政阿姨都是她姐雇来窥探他生活的奸细，如果没有及时毁灭罪证，指不定要出多大乱子。

杜城并没有想到，有一天，梦想照进现实。

在越野车里，杜城不曾想过会突然和沈翊进展到这种地步，跳过了很多必要的步骤，比如互生好感，比如互诉衷肠，也许还应该先有几次令彼此满意的约会……

杜城帮他解开了手铐，把两人身上的凌乱稍加收拾，到前排去开车。

车子起步平缓，几乎没有感觉，沈翊闭上了眼睛，他很疲劳，他想在回家的路上睡一觉，可竟然毫无困意，隐约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后来发现，自己是讨厌这种感觉。他不讨厌在车上做，但是，他讨厌这种被使用过，然后送回去的感觉。

但是，车却已经停了。

杜城拉开后座的门，轻而易举地把沈翊从座上抱起来，几步就带进了地库的电梯里，刷了自己入户的楼层。

电梯门关上之后，杜城从背后抱住他，凑在他后颈上深深地吸气。巨大的体型差和力量，沈翊感觉自己的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他牢牢地包裹住。

“今晚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