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赴死

我心下惴惴，谁能够想到我一小小花妖会闯下这等祸事。须臾三千年，我在这淮山与世无争，既不想杀人取魂为祸一方，也不想勤勤恳恳修行成仙。我虽不懂情爱，不知烟火，却也留恋这世间的一切。如今只因口腹之祸便要年纪轻轻赴死了吗。

一时间我脑中闪现过许多画面，初化人形，与幽荧相见......行遍山河，想寻得同类

投奔别云间最大的花妖排无门，还被打到元神几灭.......

藏身人间，却差点被几个狐妖炼成丹药.....就这样在四海八荒磕磕绊绊行走着，一路走到了淮山。淮山真美啊，水澹澹，山耸峙，春来长枝萌紫芽，清源泛绿苔，冬有瘦竹藤斜挂，夜深雪无痕。还记得，我兴冲冲的同幽荧讲：“这地方真美，我打算在此处安家了！”千年过去了，千年的安稳却在旦暮之间烟消云散。

可是我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有完成，前路有属于我的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它重于我的自由，我的性命。彷佛我生来就在等待完成这件事。可现在怕是等不到了，我这一生于、世间而言原来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

我收回思绪，将那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交给幽荧，拜托他下次见到叶澄交还给他，又吭哧吭哧从墙角刨出两个罐子，一个是我私藏的花酒，一个是一颗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珠子，我十分不舍的将酒递给幽荧，

幽荧瞪大了眼睛：“你何时背着我藏的酒？”

“你别问，喝就是啦，这可是我用昙花露酿的，足足酿了三百年呐！”我收回三根手指，有些没底气地开口道

“不过，在你喝之前能不能让我有个条件？”

“哦？说来听听。”

“我虽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骨气，但我十三做妖也有做妖的原则，那叶澄救了我，我却没什么可报答他的，我这里有颗珠子，是我化生时便带在身上的，于我而言意义非凡。如今我要死了，我希望你能将这些同玉如意一起交给他，算是答谢。”我一贯没什么朋友，幽荧是我唯一能放心托付的人了，我知道这些事只有他会做，也只有他能做好。

“好说。”

幽荧喝着我那三百年的佳酿一口便答应了，我稍稍安心了些，理了理衣裳坐在门槛上等着冥界的鬼差。

“幽荧，有些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却从没机会开口。”

“哎？！停！莫说什么看本神君风流倜傥芳心暗许的话啊！本神君可是心有所属，专一的很！”

我心中本因与好友死别的愁绪，在听了幽荧的话后顿时消失无踪，也是，他一个活了不知多久的神兽对世事迁移，沧海桑田早已漠然。我一个小小花妖几千年的寿命与他而言不过昙花一现，我拿他当挚友，他也许只当我是打发时间的一只小妖罢了。我拿过他手中的花酒一饮而尽，笑了笑，所幸我这一生没有流离红尘，只是刚来这个世界时苦了些，颠沛了些，寂寞了些。如今若前头是必死的结局，也没什么不好。

三个时辰过去了。

幽荧在茅屋外的树上坐着，想来他想在我走时送我最后一程，这份情谊颇令人动容，我感动地开口“幽荧，你不回天上吗？”

“看热闹。不急。”

“..........”

淮山的日落最是曼妙，云雾腾起慢慢将火红的落日吞没，直至最后一缕霞光也被黑夜噬尽，夜露渐渐重了起来。

“幽荧。”

“干嘛。”

“今天在冥界闯下了那些祸事的当真是我？”

“你去冥界逛一圈不就知道了？”

“不不不，不必了。我只是好奇，冥界当差的效率都是如此吗?怎么讲......我也算个要犯了，这都六个时辰了，还不见半个鬼影，莫不是他们要等明天才来？”

“确实奇怪，那我明日再来看你送死吧。”琼树丛间白光一闪，幽荧回天宫去了。

这门槛着实有些硬，坐的我腰酸背痛。眼见天愈发黑了，我往门边缩了缩。一个花妖怕黑，这件事若传出去定会令人笑掉大牙。

但没办法，这毛病自小便有，这也是为何我不像其他精怪一般直接开山辟府而是像弱不禁风的人类似的住在茅草屋内的原因。

我随手挥手拂亮一颗夜明草，抱着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夜明草讲话

“草，你说我那日当真把往生河边的魂都吃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撇撇嘴“可我怎么吃得下啊？”

“你说，为何偏偏是我会取魂呢？旁的妖怪皆触类旁通许多法术，可我自有灵识以来就只会取魂，也无人教我法术。” 我顿了一会，

“嗯.......若我不是天地化生，有自己的姊妹兄弟，有人管束，如今必定不同吧。嘿嘿，至少不再是孤身一妖啦，你说是不是?” 我拨弄着夜明草发光的叶子念念叨叨地渐渐睡了过去。

夜风吹过幽荧坐过的那颗琼树，漫天的琼花簌簌落下，其中一朵落在了一片雪白柔毛上，叶澄伸手拂去，静立在琼树下看着熟睡的十三。软草带着露水被绣制精妙的云靴踩陷了下去，一步一步，在漫天琼花下，十三的手被轻轻搭放在了叶澄肩头。